雪蛮女(39)
“吕大人”,此人莫非是吕蒙正?
吕姓汉子面上闪过丝憎恶,但瞬间逝去,他赔笑道:“王公公,查清了,此庄园主人名叫赵鑫,三十开外,至于为何这么大宗购粮,还得捉拿住后方能查清。不过,此人名下产业多为酒铺,若购粮为了醇酒也未可知?”
爹爹名产业多为酒铺,此计甚高。汴梁民风开放,城内乐坊妓倌酒肆餐馆多的让人目不暇接,生意红火日夜不歇,且这些地方都会需要酒,这么一来,银两自不必愁。另外,重要的是酿酒需用粮,如吕姓汉子所说,购粮为酿酒,任谁也不能以此定罪。只是,爹爹曾是二皇子,相隔十几年,容貌虽会有一些变化,可若现身,朝中之中定会认出。
王公公仍是冷笑,“吕大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这些日子西夏、契丹惊扰边城,皇上已是心烦至极,我们作为臣子,若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那是枉食朝廷俸禄。今日若两边都能成事,你我便是大功一件。”
吕姓汉子轻哼一声,面露鄙夷神色,“宰相一心为国,他老人家刚去。便流言四起,诬蔑他府中藏匿契丹人。结果如何?府中只有宰相的儿子一个人。”王公公恨恨瞪一眼身侧垂首躬立的侍卫一眼,小侍卫身子一矮,急忙接口,“禀公公,确实只有赵凌一人,奴才亲自跟着查的。”吕姓汉子不屑神色渐增,道:“若赵鑫是正当生意人,今日这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咱们俩可真是为皇上‘排忧解难’了。”
王公公面上一寒,神色略显慌张,但仍装着镇静,“吕……吕大人,酿酒需要舍近求远,到契丹购粮吗?我看这赵鑫分明是暗通契丹,试图里应外合,颠覆我木宋江山。”
吕姓汉子怒容隐现,脸一沉,冷哼一声道:“我大宋境内,对粮草控制极严,购置这么大宗,不去契丹,根本无法买到。那位契丹粮商做生意极是奇特,即便是契丹大王买他的粮,市价是多少,契丹大王也得照付多少。另外,赵鑫的夫人,乃是我大宋酿酒奇人柴东屏的独生女儿,若是想胡乱加条罪在赵鑫身上,恐怕也是不易,恐怕柴东屏所有的门人都会愤怒难平。”
吕姓汉人似是暗中袒护着赵德芳。
王公公惊惶不已,但显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心有所忌,但仍强硬地道:“柴东屏已死了这么多年……。”他话未完,似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一般,盯着吕姓汉子,冷笑道:“吕大人,你言语之中甚是偏帮赵鑫,另外,对契丹那位粮商如此了解,莫不是你……。”
吕姓汉子一甩袖子,愤而入轿,扔下轿帘,“王继恩,若捅出了篓子,你一人承担。”
王继恩嘴边露出丝狞笑,走向众兵士,吩咐数声。兵士已齐声呼喝,“里面的人听着,一柱香之内,若不出来,军爷们将冲入庄园,格杀无论。”
“擒贼先擒王”,若是一举拿下王继恩,能不能救里面的人脱险?
心念及此,我身子刚欲闪出。突觉肩头多了双手,我心中暗责大意,只顾凝神倾听两人谈话,竟浑然忘了身在何处。但此人显然非敌人,我回过头,见耶律宏光凝目注视着场中。他压低声音道:“院子里静寂无声,有些异常。若不是院中无人,便是院中人胆识超人,另有打算。我们且观望一阵,不能盲目动手。”
他分析的甚是,院外兵士环立。自己曾遇两浇花奴仆身有武功,他们不可能没有发觉。
我点点头,树杆虽说粗大,可藏两人,仍是遮不住两人身形,耶律宏光紧贴着我的后背,头依在我肩膀上。我脸微热,心怦怦直跳,背一挺,欲离他远一些,心念才转,身形未动之时,王继恩竟无意朝这里扫视一眼。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但脖颈火烫,心中还有丝不安,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有心回头看看,但却被耶律宏光紧摁着,不动也不能动。
王继恩或许担心无功而返,不止要被吕姓汉子奚落,还无法向赵光义交差。此时显然已是怒极,向众兵士一挥手,院门口的两个兵士已向院门冲了过去,伸腿正欲踹门,门“咿呀”一声被打开。
她面色微白,似带病容,但仍不损她的清雅气度,看上去依然温婉清丽。男童、小婢、奴仆随后跟出。王继恩一呆,似是没有料到现身的竟是一中年美妇及一帮奴仆。
她走上前,矮身一福,“官爷,不知为何围困我家庄园?”王继恩抚鼻轻咳一声,道:“赵鑫何在?”她声如莺啼,微微一笑,道:“我家老爷去外地巡查生意了,昨日刚走,官爷晚了一步。”
她举止斯文温雅,似是能带给人宁静平和之感,王继恩方才的一脸煞气竟去了几分,言语之中也没有刁狠自恣,“赵鑫涉嫌私通敌国,他不在?”她秀眉微蹙,道:“我家老爷乃正当生意人,怎会私通敌国?官爷莫不是搞错了?”
这女子面对众多兵士思维如此清晰,谈吐这么从容镇定,不似寻常刺绣养花的富家夫人。
正凝神细思,耶律宏光挨着我的耳朵轻语,“这女子应该知道你爹爹的身份。”他说的正是我想的,我轻一颌首,两人目光仍投向场中。
王继恩一怔,身边随着小侍卫轻咳一声,王继恩似是一惊回神,猛地撇过头,大喝道:“庄园内所有的人全部带走,门上贴上官封,留些弟兄,我就不信赵鑫不回来。”
美妇又是轻轻一笑,回身牵了男童的手,笑对王继恩道:“官爷可派一人随着家仆,让家仆去城中商铺报个讯,把我们的去处告知掌柜的。我夫君得信儿后,必会前来。”
赵德芳并未回府,这女子这么做,分明是向他示警。
我暗叹口气,心中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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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围困庄园的众兵士已得令聚拢而来,把美妇一干人困在中心。我心中暗自焦急,此时出手,更是不妥。
王继恩沉吟不语,似是不知该不该遣人去商铺报讯。
墨绿轿帘掀起,吕姓人未出轿,冷哼一声,语带轻蔑道:“王公公,千万不要派人去送信,若是这妇人诳你,此举是为夫送讯,……”他虽然只是点到为止,并未说完,但言语之中鄙夷不屑甚是明显。
美妇眉宇之间不易觉察微蹙一下,但瞬间展开,嘴角微抿,默而不语。而王继恩被吕姓汉子言语一激,“啪”一声抽了身侧随着的小侍卫一把,怒喝道:“随着他去报讯。”美妇黑瞳亮光一闪,瞬间淡去,轻声吩咐身侧奴仆数语。小侍卫随着奴仆挤出人墙,疾速而去。
王继恩入轿,两顶轿子在前,兵士们押着美妇一干人在后。浩浩荡荡向城门而去。高处一声轻响,我抬起头,萧清远飘然落地,然后脚不停步,尾随大队人马而去。
耶律宏光已然站起,向我伸出手,我叹口气,木然苦笑,不禁暗中思忖:“娘亲心中必定是恨赵德芳及那美妇的,可当赵德芳出事后,娘亲心中依然有不舍,仍然不想他出事。情之一字,确是难于用语言解释。……小蛮啊小蛮,韩世奇乃文弱之人,千里迢迢赶来,所谓何来?并且一改初衷,与大宋有了生意往来,又是为了何人?”想到这里,心底竟掠出丝暖流,不觉微微一笑。
只顾茫然出神自思,竟未觉身旁的耶律宏光手犹搁在半空,待回神发觉,耶律宏光幽幽黑瞳裹在我身上,似是默默打量我神情的变化。我心中猛地一涩,暗道:“眼前之人乃契丹权贵,为何深入敌国涉险?……”
我苦思半晌,甩甩头,心道:“跟着娘亲的决定是对的。”心绪既定,人也轻松了些。
耶律宏光双眸清澈,似对我瞬间几变的心绪无觉察,抑声笑道:“真佩服你,想出神时马上就能进入状态,也不管是这里何处,手边还有什么事?”
蓦然意识到眼前之事尚未了结,拔足奔到官道,却见大队人马已远去,只余沙尘迷漫在半空,我回头急催:“快走,萧清远一人不成。”
眼角余光赫然发现韩世奇立于五丈开外的树旁,白袍黑发随风飘忽,面上虽无情绪,但眸中神色令人心碎。我心底轻窒,脑中掠过往日里两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心忽然似被利刃轻轻划过无数道,丝丝绞痛涌出。
耶律宏光见我神色有异,顺着看过去,他脸上飞扬神采瞬间隐去,眸底骤然一黯,但脸上依然现出丝笑,朝韩世奇轻一颌首。我无法再看两人,低下头,依稀看到了自己那颗心,被利刃划过的痕迹犹若是开裂了的花瓶表面一样,全是深浅不一、细细密密的沟壑。我不敢动,更不敢迈步,韩世奇、耶律宏光,这两个方向,不管往哪个方向稍微倾斜一点,这个花瓶就会“啪”地碎散。
“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对耶律宏光,自己应该是愧疚,不应该是心痛。”我在心底呢喃。
我心头巨震,被自己的想法惊骇了。曾几何时,耶律宏光在自己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我竭力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
耶律宏光突道:“小蛮,救人要紧。”
我不敢回头,足尖轻点,向兵士消失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