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仔细看他,那黑得漂亮的眼里虽然有感动和高兴,却也有些许不可置信。而我也是在再次看他的时候才又瞄到了他身上连衣服也遮掩不住的痕迹,顿时那些刺目的青紫痕迹让我眉头皱的更深了,想到了我们如今的处境。
我握紧了他的手,自责地望着他的眼睛,“……这些年来爹没能找回你来,是爹对不起你,让你吃苦了。”
纤云早就眼泪汪汪,拼命摇头,“不是的……爹……你能这么说……纤云……纤云明白……你没有抛弃我……”说到后面,话音哽咽得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见他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我也差点跟着他哭了起来,好在我毕竟比他年长,心里承受得住,表面上也能表现得比他强一点,就是在眼神扫过地上那个被我忽略已久的胖子时,还是难掩身上的杀气。
刚才,在这里,他对我儿子做了那种事……
当时我还想着毕竟是别人的营生,不好说道,如今报应这么快就来了,自责懊悔伴着更多的恨意令我缓缓举起掌,就要朝那胖子的天灵击去——
“爹!”纤云抢先一步抱住了我的手臂,“你不能杀他……”
我一愣,心里更气了,沉声道,“放开。”
“你……不能……”纤云显然是被我的模样给吓住了,可还是不肯让开路,我转头盯着他的脸,看起来不像是要维护那胖子。
“为什么拦我?”我的语气很不好。
“爹,你如今不是要避难,闹出了人命不会更添麻烦?何况你杀了他,又能如何?这些年来纤云都是这么过来的……”纤云说着,嘴边泛起一丝苦涩。我顿觉心情很沉重,那感觉甚至盖过了我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的喜悦,收回掌,却双拳紧握,微仰起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孩子,到底是吃过了多少苦,才能拥有这般玲珑的心思,事事都思虑周全的?
便是方才身份没有明白之前,他为我疗伤,也不单是可怜我受伤而已吧……那个时候,我就算出尔反尔他也根本无法反抗,还不如对那个“武功高强绝对不能开罪的人”施以恩惠,以求保命。
心里更多的,还是对这个孩子的怜惜。
我叹一口气,重新坐下,纤云将手覆在我手背上,似乎是在安慰我,我睁开眼,“……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完,纤云再坚强的孩子也哭了,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扑进我怀里哭了好久,哭湿了我的衣服,抓着我的腰的力道还真不小。我苦笑,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过我没告诉他这件事,虽然把孩子找回来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带着他走,等他不哭了,我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跟他说,“我如今……被仇家追杀,就算很想,也没法让你跟着我走,等我回到追云堡的地盘上,再把你接回来,可好?”
纤云点点头,“我都听爹的安排。”那认真说话的样子沉静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
我心里又是一阵感慨,交待了他一些事,比如那胖子醒来以后该怎么应付,如果这段期间有人要做他的生意该如何拒绝,因为我不想再让别人糟蹋他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之前的没法弥补,从现在起总要好好保护他了。纤云每听我吩咐完一件事就点一下头,跟小兔子似的,他的眉眼很细致,像他娘,又或许是青楼调|教的缘故,很有几分清媚,我一时晃了神,差点忘记自己说到了哪里。
后来纤云跟我保证他一定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好留在原地保护自己,等我来接他,我宽慰不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色也渐渐变亮了。
我们同时看了看天,都明白,又要分开了。
纤云眼里透着些许不舍,他见我开始收拾自己准备离开,犹豫许久终于开口,“爹……你能跟我说说追云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爹把我带去了追云堡,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他说完就低头咬着唇,不敢期待我的回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会呢,追云堡是你太爷爷传到你爷爷手里,又传给了你爹的,以后爹还要再把追云堡传给你呢!别想太多,你只要想着自己是追云堡的少主就行了。”
先时听我说追云堡,纤云就觉得那里大概不是个普通的地方了,现在又听我表明自己是追云堡的堡主,他是追云堡的少主,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更惊讶,张了张嘴,最后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爹,你是故意的!”
“嗯,我就是故意的。”我开成公布,笑着点点头,原是怕泄露身份,后来是真没想起来告诉他这点,不过能看到这孩子丰富的表情,算是弥补了十四年不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的遗憾吧。
说罢,我又温柔地看着他,“爹要走了。”
“……嗯。”
“我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
本以为这孩子还会拉着我撒个娇什么的,没想到他却是转过身背对着我,微耸的肩膀能看出他在忍耐,却仍是坚强的模样。
我暗自叹气,不再磨蹭,翻窗而去。
☆、第三章
三日后,我回到了追云堡的分部,让部下们联络了总部,叫了郎中给看伤,并给我的心腹张奉之留了密信,之后沾了床就倒了。
后来想想,那日离开的时候对着纤云那孩子嘱咐这嘱咐那的实在是多余,那么伶俐的一个孩子,肯定想得比我要周全,不过难得尽一下做父亲的职责,过过爹的瘾,料想他也不会在心里鄙视我什么的。让张奉之去把他接回来,则完全是一回到分部就被公务缠身,加上那些个部下们总认为我伤得不轻,不让我再跑出去了,哪怕我跟他们说我儿子还在水深火热中,他们也照样拦在门口。
“您先养好自己的伤吧!少主的事情也不是很急……”
“那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急!”一开始我怒火中烧,之后想到这次确实让他们担心了很久,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况且把纤云的事情交给张奉之,以性格严谨沉稳著称的张奉之一定能办好。
于是我也安心的把自己丢在公务里,每天数着日子去算张奉之的行程,距离我们父子相见还有多少天……
张奉之不愧是我的心腹手下,办事的速度很快,竟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等我回到追云堡的总部,他也不过是相差了一天就到了。跟他一起到家的,还有纤云。
那天我收到了张奉之的密信,早早就吩咐底下的人收拾好一切,领着堡里身份都不低的部下们在城里等着。忘了说,追云堡虽是中原正道名门,却因地方偏远,追云堡坐落的翰城外是罕见的草原和大漠,城里的人也不都是中原人的打扮,这个城镇虽然不大,每一寸土地却都属于追云堡,街上大部分的生意也都是堡里的人经营的,所以尽管是让部下们一起出堡等张奉之和纤云,倒不如说是边巡察沿街的生意边等人。
蔡桓捧着一叠账簿匆匆赶来,见我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客栈雅间喝茶,表情有些忿忿,一屁股也在对面坐了下来,拎起桌上我让人温好的上好的茶就灌进肚子里。
这个人今年三十有五,身材高大,面相粗犷。
这人是除了张奉之之外负责打理家族生意的,能力不错,性子有些急躁,我不禁叹息,“上好的茶就被你这么糟蹋了,跟喝白开水似的,你也不心疼……”
“呸,堡主你酸什么,你自己不也喝不出个五四三来!”蔡桓骂骂咧咧,见他面色不虞,我也明白过来了,不过是拿茶撒口气罢了,给了身边伺候的小厮一个眼色,小厮连忙上前把整壶茶换走了。等人走了,我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蔡恒一向有问必答,只见他眉头蹙了松,松了蹙,最后忿忿地拍了下桌子,“还不是这个月的账目!眼见着冬天快来了,城里的生意多半是靠跟塞外的游牧民交换珍稀货物的,这会儿游牧民都找地方过冬去了,还有谁来城里做生意?便是中原分部的那些生意,也因为……唉,不知道今年的收入能不能帮城里的农户们捱过这个冬。”
我明白他未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当即也皱了眉,“中原分部尚且不用担心,城里的生意……每年不都是要过冬的?难道往年就没有这种忧患?”
“往年还好一些,今年秋收欠丰呢,这一年城里又草木皆兵的,便是堡主你,两个月前不还生死不明么,谁有那个心思打理营生啊……”
蔡桓说罢,看了我一眼,发现我的脸色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苦,又骂骂咧咧起来,直说我是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