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怀朗并未意识到她口中的“上辈子”是真的,只当她打了个比方。对他来说,不管是哪辈子的事,既欺负了他的小姑娘,那他绝不会将事情轻轻揭过。
但他知道这小姑娘素来只是嘴上凶狠,心性却端正柔软,连对人下毒都是点到为止,只要能将对方制住即可,从不使些当真要命的东西。
她便是想了千百种残忍报复的手段,最终也下不去手。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有他在呢。
方才她说他剥开来一定都是醋,其实也没错。
毕竟,醋这东西,不但酸,它还黑。
她做不出来的事,放着他来就行。
严怀朗小心敛好眸中的狠戾,温声道,“若是心头总挂着不甘,当然会难受。若你实在有顾虑,下不了手去报复,便不去想那些,只将事情查证个清楚明白,也算给从前的自己一个交代。嗯?”
月佼想了想,觉得他这话有道理,便坐直身与他四目相接,“我想见见阿木,谷中的有些事,我需要问问清楚。”
****
算一算,月佼与木蝴蝶已分别一年有余。
这段日子不长不短,可两人各自都经历了许多,一时纷繁芜杂理不清头绪,月佼便让她从自己在飞沙镇出走之后说起。
“我在昏睡间听你提过,谷主让玄明派人去寻我的踪迹,他却回禀说我‘飞升’了,那,之后呢?”
长烛灯影下,月佼坐在桌旁,紧紧握着木蝴蝶的双手。
木蝴蝶转头看了看外间屏风上那个身影,一时有些犹豫。
因月佼说想单独与木蝴蝶问些红云谷的事,严怀朗便体贴地去了外间守着,并未强留下来掺和。
月佼倒也不怕他听见,只是怕有他在场,木蝴蝶会尴尬拘束。
见木蝴蝶看向屏风上的人影,月佼笑了笑,轻声道,“无妨的。”
见她对严怀朗全然信赖,木蝴蝶便点点头,娓娓道,“因为姑娘并无子嗣,那时第五家的宗亲长老们便照了旧规矩,让第五静上祭坛,试试能否听到‘红云天神’的谕令。”
“虽说姑娘继任‘神女’之后,从未开坛请过‘天神谕令’,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有姑娘才是真的。第五静,她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哼!”
她接着又不忿地叹道,“可说来也怪,明知她是假冒的,可那日她偏就真的接到了‘天神谕令’。大家都瞧见了,两个玉圭在她手上,确是显了字的。什么‘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我也不大懂。”
月佼轻咬着唇,并未出声,她很清楚所谓“请天神谕令”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自接任“神女”后从不开坛。
她心中低叹,不过是骗人耳目的戏法啊。
木蝴蝶接着道,“第五静对大家解释说,天神是说,四十年前那些人进到谷中,便是天神的意思;他们常讲的那‘新学’,便是天神要说的话。”
“谁都知道,姑娘自来不爱搭理这些俗务闲事,以往便没人在姑娘面前来提……那‘新学’,在谷中传了两三辈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那日第五静说,全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谷中没有一心一意信奉‘新学’,‘红云天神’为了给大家警示与惩罚,才收回了‘天神谕者’,让第五家的‘神女’一脉彻底断在了姑娘这里。”
在此之前的数百年里,红云谷中“神女”这一脉的血缘传承从未断过,“神女月佼飞升”的消息,着实给谷中人带来一阵恐慌。
第五静是第五家的旁支,除了月佼之外,她在血缘上算是第五家离“神女”这一脉最近的姑娘,谷中人对她的话自是不得不信上三分的。
“今年夏初时,谷主突然中风,玄明便代替谷主接管了谷中事务。姑娘也知道,右护法哲吉向来是不服玄明的,那时哲吉提出谷主的中风仿佛是有人动了手脚,带了人前往谷主所居的‘红院’要替谷主探脉;玄明却说哲吉是想对谷主不利,当众在‘红院’门口将他诛杀了。”
自那之后,整个红云谷大局抵定,几乎彻底掌控在左护法玄明手中。
“那‘新学’说了许多道理,我们都半懂不懂,只知男子该比女子矜贵,才是……”哽咽的木蝴蝶说不下去了,倏地抬起右手,以手背压住自己的眼眶,发狠似地踢了踢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