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北山氏一族作为半人半神的存在,之所以能独立南疆数千年不倒,就是靠着体内月神赐下的这一脉灵力。若是失去灵力,他这一生都无法再用术法,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北山蘅不得不强行破关,将灵识拉回现实里。
就在他抬眸的刹那,骤然瞥见神庙门外有一道玄色的身影闪过,那身高和体型都像极了——
重九!
北山蘅心神俱震,忙不迭地爬起来冲出去。
外面夜色四合,圆月高悬,空阔的小庙杳无人音,四野里只有鸣蜩声声,长草葳蕤,哪里有半个人影?
北山蘅不放心,又将院中的草丛仔细翻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不过是他的幻觉。
也是。
重九经历了坠崖断骨之痛,又受幽冥业火熔炼,即便真的不死,可不可能这么快地恢复过来,还能在外面跑来跑去。
北山蘅略微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摇光镜带来的恐惧太深,从那时起,他每天运功修炼总能看见重九的身影。若即若离,隐隐约约,时而真实时而虚妄。
一来二回的,竟似心魔一般成了业障。
北山蘅觉得这望舒城是待不下去了,再待在这,便是重九不来杀他,他也要被那噩梦给吓死。
休息一夜,北山蘅打算次日启程。
临行前,他又去了一趟药铺。
药铺掌柜的瞧见那噩梦似的白袍,顿时叫苦不迭,跪在地上连声磕头:“这位好汉,您饶了我吧,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折腾不起。”
北山蘅确实是打算抢点天麻就走人,眼角瞥见掌柜身上的麻衣,想起这好歹也是月神教治下的子民。
于是话锋一转,“我付你钱。”
他摸了摸口袋,身为一教之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只得脱下手上的玉扳指递过去,赧然道:“只有这个了。”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恩赏。”掌柜感恩戴德地将草药双手奉上。
北山蘅提着包好的草药向外走,忽然远处一队人马奔袭而至,马蹄扬起一地沙尘。
为首之人身着丝质短打,头戴锦帽,腰佩长剑,一边催马前行还一边对着身后众人喊道:“快!穿过望舒城,前面就是澜沧山了!”
月神教位于滇疆,地处偏僻,鲜少有这样规矩整齐的队伍出现。
北山蘅稍加思索,便拢起风帽跟了上去。
这行人在城中一家望月酒楼停了下来,将马交给门口的店小二,便三三两两地走入店中。
北山蘅在门口伫立片刻,转身跟进去,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身后动静。
“二哥,来一份猪肘子?”只听其中一人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带头那人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沉声道:“等到了月神宫,见过左护法大人,定然少不了你吃的。”
左护法?
北山蘅微微一怔。
“我这不是担心嘛,万一被那帮子邪魔歪道坑害了,别说猪肘子,就是西北风都没得喝。”先说话的那人撇撇嘴,“听说那魔教中人豢养毒物,心思狠毒,来一趟也不知有没有命回去。”
“我们是来取《流光策》,又不是来打架生事的,你怕什么?”
“别说上澜沧山进月神宫,就是走到这地界儿我都觉得瘆得慌。”青年压低了声音,似乎颇为忌惮,“二哥,你说我们能见到蘅教主吗?”
“见那不男不女的作甚?”被称作二哥的人嗑着瓜子。
你才不男不女!
北山蘅攥紧了茶杯,暗暗磨牙。
“我听说他们教主长得好看,英雄都爱美人,弟弟也想看看。”
“你算个屁英雄?!爹爹吩咐下来的事,一件都办不好!”男子丢掉瓜子壳,“我且问你,那件事准备得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吴副宗主前往江南易货,那东西就在货物里。”男子拍了拍桌子,警告道:“事关重大,若是再办不好,当心爹爹要你的命!”
青年挠了挠头,陪笑道:“二哥放心,弟弟这几日一定加紧寻找。”
“嗯。”男子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凌波宗副宗主功夫不低,找的杀手一定武功要好,嘴也要严实!”
凌波宗?
北山蘅心思一动,唇角微勾。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正发愁没钱买药疗伤呢,这散财童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拿起茶杯,走到那张桌子前停下,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兄弟俩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
北山蘅掌心按在杯口,微微用力,粗瓷制成的茶杯“咔”得裂开,碎片洒了一桌。
“这份单子,我接了。”
第4章 舟中客
江陵,烟花三月,春风万里。
正是万物复苏,天下回暖的时节。江面上行船如织,往来络绎,画舫里羌管菱歌千回百转,淮江边钓叟游人语笑喧阗。
江口木墩上系着一艘红木錾金的双层楼船,桅杆挂着绯色的帷帐,风吹拂之际隐隐有暗香飘过。船头立着十数个粉衣少女,长发高挽,薄纱覆面。
在这艘楼船的尾翼,另有一叶扁舟。
北山蘅已在舟上坐了三个时辰,目光穿过水雾,紧紧黏在楼船上。
在这三个时辰里,他的内力失控了两次,右眼皮跳了十五下,骂了重九三百二十七句。
如果不是那个死小孩,自己怎会沦落至此。
北山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夜色缓缓笼上江面,明月升起,清风渐凉。江陵城的守卫们催促着最后一批百姓进城,关闭水闸,拉上城门。
喧嚷的江畔恢复了平静,江上船只逐渐减少。
终于,那艘华贵富丽的楼船解开纤绳,缓缓驶入江中。
就是现在!
北山蘅将茶杯拍到桌上,借力腾空而起,一个翻身便向着楼船掠去。赶在船头的少女发现前掠进船舱,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捉摸。
渔船上的船夫只一个回头,便不见了客人的踪影。
此时,北山蘅已经站在楼船二层的阁屋里。
他的面前立着一张四开屏风,绘着云江绣楼的图样,其上映出主人影影绰绰的身姿。龙涎香的味道弥漫满室,浓郁厚重。
北山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凌波宗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门派,宗中诸人皆是女子,可是寻常女子谁会用龙涎这样沉郁的香料?
再看那屏风后之人,盘腿静坐,浑然未觉。
进来这许久了,自己的脚步就算再轻,吴副宗主是有武功之人,怎会一点儿动静都没察觉到?
北山蘅蹙起眉,拂袖将面前屏风掀开。
“是你?!”
看到那张英挺俊美的面庞时,北山蘅眸光骤变,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功力消退眼睛花了。
“师尊。”重九轻轻地开口,击碎了他所有幻想。
“你怎会在这?”
北山蘅的声音有些僵硬——鬼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一闭上眼,摇光水镜中的景象便出现在面前,少年重九的面容与镜中冷酷的青年合二为一,高举屠刀,眼神冰冷。
而此时此刻,噩梦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弟子听闻师尊受伤,放心不下,便一路追随而来。”重九眨着眼睛,表情无辜,“师尊身体可好些了?”
“谁说我身体不好?”北山蘅狐疑道。
“祭长大人说是弟子惹了师尊不快,弟子心中不安,故而一路追至月神庙外。”重九指了指手边的香炉,乖巧道:“这吴宗主房中正好有龙涎,希望对师尊恢复武功能有助益。”
北山蘅露出嘲弄的笑容,“龙涎需要煎煮,不是拿来烧的。”
重九脸上一红,“是弟子愚钝。”
北山蘅别开脸,视线在船舱里逡巡一周,问道:“吴宗主呢?”
重九从坐着的木箱上站起来,拿走软垫,拉开箱子门。里面滚出来一个红衣女子,双目紧闭,麻绳缚住双手,一丝气息也无。
北山蘅挑眉,有些意外,“死了?”
“没有,弟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重九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急补充道:“弟子也不是说师尊是滥杀无辜之人,虽然师尊真的杀了很多人……弟子、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重九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