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绎川又匆匆进来。
“师兄,重九不肯换衣裳。”绎川垂着眸子,语气微有不满,“他说那身袍子是救命恩人给他的,他要心怀大恩,时刻不忘。”
北山蘅闻言一愣,忽然想起来,重九身上确实穿着陆青的衣裳。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的命……
北山蘅心里嘀咕着,顺口道:“不想换那就由着他去,跟他说要是捂臭了,明天就把他丢下潇湘崖去喂鱼。”
“是!”
绎川神情一振,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他快步走回浴宫里,将北山蘅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重九小嘴微张,恍然顿悟:“祭长大人放心,阿九明日就换衣裳,绝对洗得香香的去见师尊。”
“鬼才稀罕你香香的。”绎川嫌弃地瞥他,“赶紧洗完出来了。”
重九手脚麻利地擦干身子,攀着浴池边爬上来,抓起那身淡青色的道袍罩在身上。
绎川冷眼瞧着他动作,讽道:“这个时候你倒是有手有脚,不要旁人帮你喂饭穿衣了?”
重九嘿嘿一笑,“阿九只要师尊喂,不敢劳动祭长大人。”
绎川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带着重九到了蟾宫后的一座小阁楼。
月神教传承万年,数不尽的诗文典册、经史秘籍都存放于此。自打北山蘅成为教主之后,便鲜少再来读书,冰鉴阁也由此无人问津。
绎川用钥匙打开阁楼门,冷道:“进去吧。”
看着重九一溜烟儿钻进去,他重重地将木门关上,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然而重九可没空管这个。
听着门在身后掩上,他在阁楼里找到一处干净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本书,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从逝水阁离开后,他就察觉到袖中装了本书。
本以为是陆道长放在身上忘记取走了,但是等他将书掏出来一看,发现封面上写着“赠蘅教主”四个娟秀小楷时,才意识到这本书可能是陆青送给师尊的。
他本想直接将书还给北山蘅,无奈手贱多翻了一页。
扉页里的字立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书涵盖天地阴阳、往来万年之秘事,请教主务必私下独观,莫使天机泄于旁人。
——逝水阁沈心素敬上
既然是天机,那断没有自己不看便拱手送于旁人的道理。
于是重九决定将书藏起来,等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先偷偷地将书里内容浏览一遍。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
重九抱着窥伺天地机密的心态,兴致勃勃地翻到下一页。
-
北山蘅看了整整一下午文书,将这一个月来冗积教务全部处理妥当,待抬头时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往冰鉴阁走去。
重九在阁楼内听得熟悉的脚步声,不等敲门声响起,便飞快地将书卷起来塞进书架,转身奔至门口。
北山蘅拉开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径直撞进怀里。
“看得怎么样?”北山蘅伸手扶了他一把。
重九站稳身子,笑盈盈道:“师尊,弟子今日看了《清心论》,是儒门谈论持身之道的书。”
北山蘅领着他往蟾宫走,边走便问道:“有什么感悟?”
重九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答道:“古人说要洁身自好,弟子今日沐浴敷衍了事,心里惭愧,故而想重新清洗身子。”
北山蘅脚步一顿,“这个洁身是说行为要端正,不是让你洗澡的。”
重九咬着下唇想了想,两手抓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弟子还是想洗澡,师尊带我去嘛。”
北山蘅犹豫了片刻,无奈点头。
两人脚步一转,越过寝殿直接到了后面浴宫。绎川远远地瞧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跟在后面进来。
“师兄,要沐浴吗?”他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转身去拿沐浴用的玫瑰花囊。
“嗯,他要洗。”北山蘅道。
绎川动作一顿,将手里的花囊放了回去,顺便偷偷瞪了重九一眼。
重九假装没看见,飞快地脱掉衣裳跳进水里。
北山蘅蹲在池子边试水温,没留神被溅了一身水,顿时恼道:“别乱扑腾。”
重九乖乖地停下动作,歪着头道:“师尊可以帮我洗吗?”
绎川闻言,利刃一样的目光倏地刺过来。
重九攀着北山蘅的手,笑得无比纯良,“弟子下午枕着胳膊读书,到现在手都酸得很,怕是动弹不成了。”
“嗯。”北山蘅淡淡应着,转头拿起旁边的毛巾。
“师兄。”绎川轻咳了两声,“你累了一下午,我来帮他洗吧,师兄也可早些洗洗睡了。”
重九一拍手,“好主意,不如师尊下来一起洗吧?”
绎川:“……”
北山蘅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着实不好受,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绎川忍不住蹙眉——
“师兄……”
“师尊,我帮你擦背!”
“师兄……”
“师尊,我帮你揉揉肩!”
“师兄……”
“师尊,你腰好细哦……”
绎川阴着脸站在浴池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恨不能用目光将那个装嫩扮可爱的家伙千刀万剐。
重九站在北山蘅身后帮他捶着背,目光越过他肩头,含衅带笑地瞥了绎川一眼,软声道:“师尊,弟子饿了。”
北山蘅眼皮都没抬,“绎川,去传晚膳。”
绎川吹胡子瞪眼僵持了半天,见北山蘅没有一点要反悔的意思,恨恨地甩上门转身离去。
北山蘅挠了挠耳朵,嘀咕道:“这货今个儿怎么了?”
重九笑眯眯,“想是祭长大人晚上吃得不舒心,估计膳房的人做菜时醋放多了,好大一股子酸味。”
“是吗?”北山蘅抽着鼻子嗅了嗅,怀疑道:“我怎么没闻到。”
重九没回答,目光顺着他的背脊向下移动,在微微凹陷的后腰上停驻。片刻之后,又顺着线条流畅的腰侧一点点向上,落在那对微微突出的蝴蝶骨上。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大概就是这样?
那书里说的,下一步该干什么来着?噢对……抬素足,抚玉臀。
重九壮着胆子伸出手去。
“啪!”
在距离危险地带仅有一寸的时候,手腕骤然被人抓住,重九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冰寒入骨的眸子。
“师、师尊……啊!!!!”
凄厉的惨叫穿云裂石,直冲云霄,引得群山之中野狼纷纷回头。
重九捂着脱臼的手,眼泪汪汪,鼻涕成泡。
绎川隔着门听到动静,爽了。
第24章 青木镇
澜沧山,潇湘崖。
峰顶,秋风萧瑟;天边,云蒸霞蔚。
北山蘅坐在蟾宫中庭里那株疏香暗冷的桂树下,手里捧着一只雕刻成莲花状的玉碗,好整以暇地吃着冰葡萄。
绎川坐在对面,低声念着手中公文。
“空青郡扶海洲贡明珠四十斛,税银三千两,征役四百人。”
“漆吴城贡粮三万石,调绢两千七百丈、帛九百两。”
“亶爰城……”
“师尊!”
站在远处练剑的少年嗒嗒跑过来,绎川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
北山蘅抬起眸子瞥了一眼,问道:“练得怎么样了?”
“那套流霜剑法弟子已经熟悉了,”重九拍了拍袖子,兴奋道:“我给师尊演一遍!”
北山蘅点点头。
重九一拱手,转身走到庭院中间,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他单手执剑,从容地撤步上步,锋芒在空中流转,一身玄色衣裳穿梭于花枝树影间,剑气震落簌簌桂花碎雨。
北山蘅默默瞧着,嘴角不自觉上翘,“这孩子最近进步挺快啊。”
绎川瞥了一眼,酸不溜秋地道:“从前师父教我们习武之时,师兄还说我剑法好呢。”
“你那是练了数十年的,他这才两个月。”
北山蘅捏起一颗葡萄,用牙齿啃着外面的皮,眸底波光婉转。
重九使完一套剑法,收了剑,蹦蹦跳跳跑到北山蘅身边,弯下腰求夸:“师尊,我学得怎么样?”
“不错。”北山蘅眼睛一弯。
重九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背,嘿嘿笑起来。
不精分、不装可怜的少年看上去分外讨人喜欢,北山蘅抬眸瞧了片刻,把人拉进了一些,掏出帕子帮他擦额角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