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晚的笑容戛然而止:“孟章君莫不是喝醉了吧?看你这意思,别人越是恨你,你还越来劲了?”
简万倾饮酒不停:“恨不恨的,就那么回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说得好!”渔歌晚拍案却无声,激动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又端了一个杯子:“歌晚再陪你一杯,左右不过是别人脑子里的念头,什么恩怨情仇都是狗屁,不重要!”
简万倾醉眼迷离的看着莫名兴奋的鬼书生:“对先生来说,什么才重要?”
“自然是我家殿下最重要!”渔歌晚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简万倾一笑,渔歌晚的世界里,简单得只剩下一个人,不,一个鬼。上天入地追随且不带丝毫的怀疑,就如他所说,世间的恩怨情仇,在他来看,也许还真就是个狗屁。
只有那至高无上的的幽冥之主,才配他鬼书生俯身侍奉。
而在此时的莲花坡,渔歌晚至高无上的主人一身黑袍,迎风立于万千白骨累积的丘陵之上。
随着周遭的阴风渐息,眼前的幻像渐灭,耳畔的惨叫哀嚎慢慢远去... ...
招魂问灵,重演二十五年前的场景,千万个人影与那黑衣阴煞对立,没有刀光剑影,只有那举重若轻的一扬手,不及吹灰之力便铺就了一条尸骨之路。
随后,青光一闪,龙吟剑落下。
一声大喊:“住手!”白发道长出现在画面中。
召一?
师父... ...
举剑之人顿住:“真人要护着这阴煞?”
这人又是谁?
“冥王夙为何出现在此,许宗主不会不知道吧?世间若无万世咒,又何来今日的惨况?”召一说道。
“万世咒若能毁去,我也不会让它留存至今。”许含光道:“此事我也有责任。”
“你我皆知,龙吟剑只能让其魂魄暂时消散,冥王夙是何等法力,恐怕不止你我所能掌控的范围。”召一道:“为今之计,你速回东岭,将那万世咒找个方法封印起来,趁着此刻阴煞之魂还未归去,我将其封印在那个孩童身上。”
“找个地方藏万世咒不是难事,可真人又如何担保这阴煞不会重返世间?封印在凡人体内的魂魄,不会破印而出?届时血流成河,谁又能制止?”许含光道:“我轩辕一族世代秉承克阴使命,今日定不会由着真人感情用事。”
许含光一言既出,朝着那渐渐聚拢的阴身毅然挥剑,换来地动山摇的一声长啸,红光夺目四散如箭,许含光来不及躲避,被那光芒穿身而过,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被刺中的阴身开始消散,三魂七魄的光亮还未消失,召一伸手一揽,毫不犹豫将其按入脚下的一个死婴体内。
“召一,你疯了!”许含光怒喝:“你竟真的要护着一个阴煞。”
召一没有理会,对那死婴说道:“这个身体也算你亲手所杀,以后,你就帮他活着吧!”
一语未毕,死婴豁地睁开双眼,血红的眸子满是愤怒,容貌也随之开始变化。
许含光苦笑一声:“召一师兄,你不会天真到认为,能感怀这幽冥之主吧!”
召一将婴孩抱入怀中,朝许含光静静说道:“万世咒不毁,冥王夙便会不断被召唤,周而复始,永不停歇。幽冥之主的残暴,是因他无法共情苍生。生命短暂,躯体脆弱的凡人,在他眼里如同蝼蚁。许宗主就容老朽自作主张,赌一回,若数十载光阴能换来天下苍生的永世安宁,我愿舍弃灵魄,用来制衡阴煞之力。从今日起,我会亲自教导他人情世故,引导他体恤众生。就算老朽阳寿用尽,封印解除,我也会安排好后事,自有人用神木锥送他归冥。万世咒因他而起,也只有他能毁去。他最后会如何选择,我尽了人事,听从天命。”
... ...
幽冥之主面色凝重,紧闭双目,僵硬在夜色之中... ...
☆、朽木
此时的南昱,正忙得鸡飞狗跳。
文帝颁诏,设立商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商部,同时还动了许多人的腰包。
六部官员心知肚明,可无人挑头置喙如今刚愎自用的文帝,户部工部来往最密,一边管支钱一边管花钱,流水一般顺畅,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之事不胜枚举。
商部一出,管事的皆是人精,大到土地丈量估价,小到针头线脑,闭着眼都能算出个一二三来。
此后朝廷工事,都需经商部审核估价,户部才能拨钱,以前那些虚高的报价经不起商人们劈啪作响的算盘敲打,生生降下了一大截。
这之前谋刮了多少油水,一目了然。
就算工部使性子不干,那也没事。商部会将工事项目张榜闹市,自有能工巧匠前来竞争,甚至报价还能低过预算。
工部作为昔日的油水衙门,如今清水一汪,好不萧瑟。
南氏家主南思成携各商贾富甲往大殿一站,与那帮所谓的上流权贵平起平坐,手拿算盘之人一朝荣登大雅,颇有些光宗耀祖之感。
其余六部指指点点腹诽了几天,也就渐渐没了声息,可总觉得商部那些都是外人,无法打成一片。最可恨还个个家财万贯,别说会受贿贪污了,压根看不上,商部尚书南思成还自请将自己俸禄尽数捐出,引来百官反对才作罢,俨然成了朝堂一股清流,应该是泥石流。
文官们对这股泥石流一开始还不屑,就如同他们看不起那些行伍之人,自己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武将无脑,商人无才,你们都是凡夫俗子。可后来发现商部的官员里,竟不乏文人雅士,谈吐文章皆十分了得。
更有头脑灵光的商部官员不绝奇思妙想,上表称可将西疆三城重建之事作为范本,造了一个十年大计,势必要打造出百城繁荣的盛景。
百官咋舌,文帝喜形于色。
此法朝堂无须花一分一文,自有一套民间商工体系支撑完成。朝野里的文臣们觉得除了诗文尚可,比脑子怕是永远比不过这些生意人。
商部带来的新鲜劲哗然了整个天下,也让文帝父子兴致盎然,在后花园里聊得心花怒放。
“你别,他们这些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人家就能将鸡生蛋、蛋生鸡的事琢磨的那么透,还借鸡生蛋,哈哈哈哈,有意思!”文帝乐不可支。
“父皇早已料到?”南昱觉得文帝极其老谋深算。
设立商部一事,本是自己受了渔歌晚的启发,临时起意。拜访南氏家主也是硬着头皮求财,说起生财之道时,稍带提了一嘴。
没想到引来南思成极大兴趣,南昱彼时只当他想做官想疯了,竟愿意拿出一千万两军饷做投名状。
“料到什么?你去南家?”文帝道:“朕知道你会去找南家,你那父王极其抠门,定不会将毕生积蓄给你,不过他会支招。千万两动不了南家的根本,出于面子,你上门了,南思成也会捐出来。”
南昱有些失落,只怕那南思成与文帝也有勾结吧!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成就感瞬间七零八落。
“不过,”文帝悠然道:“商部,却是个意外收获。一开始,朕也觉头大,认为你是胡言乱语,可细细琢磨,又觉妙哉。直到现在朕都还在品味,此中大有玄机。昱儿做得很好!”
这是文帝头一回亲口夸赞,南昱滋味莫名。
“历代朝廷,文武分庭抗礼,一刚一柔,以为和谐。可商部显然介于二者之间,行伍之人不懂风月,也不会精打细算。文臣自命风雅,不落俗套,可多为纸上谈兵。商人却不同,行商走货之苦不亚于行军打仗,经营生意所耗心神,又岂是写几篇诗文那么简单!生于市井,却精于世道,不可小觑啊!”
南昱每次与文帝交谈,总会潜移默化受些影响,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随着年岁阅历增长,慢慢也听进去了几成,不自觉的开始重新审视他的父皇。
猛然间发现五十岁不到的文帝,今年已是华发遍染,疲态尽显。盛世明君在夕阳光照下安然而立,有着莫名的迟暮苍凉之感。
“父皇可知龙渊阁?”南昱突然问道。
文帝有些惊诧,神色变幻之余忍不住咳嗽起来,竟停不下来。
南昱上前抚背被其拦住,文帝背过身咳嗽了好一会,将那捂口的锦帕藏于袖中,回头已是满脸涨红:“你从何处得知?南思成告诉你的?”
南昱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