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对琵琶倒没什么偏见,只是这多是女子弹奏,如今陈末年却要他学,明晃晃就是羞辱,他怎甘受辱。
知道自己的言辞举动都会被人传告给陈末年,但是裴子西还是不假辞色:“丞相大人喜欢琵琶,让人奏了听便是,何苦连累朕学这些,朕又不是他府上豢养的乐工。”
他说的是气话,过了之后一想自己这样大概是要让陈末年不悦的,说不定明日就要来敲打他一番,他那些话总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或者直接拿他的容貌说事,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裴子西心里把这些想了一通,总归也没办法,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就等着陈末年来找他说教。
但是这次他猜错了,三日都过了,陈末年还是没来,再从登基那日算起,他有近十日没来过太和宫了。
不来也好,他向来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做事别人猜不着,裴子西也懒得猜。
稍把这边心思放一放,他又开始牵挂裴虞,不过他现在却不敢——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见裴虞,而裴虞也不想见他。
许是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裴子西遇到问题总是喜欢逃避,再逃避,像是烂了的伤口,以为不去看就不会疼,殊不知这样只会错过最好的治愈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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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裴虞离开的时候,裴子西还有些不相信,陈末年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了?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听说裴虞昨天夜里便已经启程去了青州。
裴虞离开,裴子西又是放下心又是失落——他都没有来见一见自己,或许……这是最后一面,毕竟青州那么远。
——即便是两人走到如今,他还是天真地奢望着裴虞待他嘴硬心软,现在事实证明,裴虞不会再对他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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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是在跟臣置气?”陈末年又出现了,午后,他像是掐着时间来的,要裴子西替他煮了茶。
喝了茶,陈末年见裴子西一直闷着脸,他还是稳稳地坐在椅子里,似不解般故意说:“长靖王伤好了去了青州,陛下不替他高兴么。”
去了青州?他能顺利到青州么?或者又会像之前一样……
“臣这些日子在为陛下选后……”
“你选的好皇后你喜欢,你娶她算了!”从裴虞到选后,裴子西终于忍无可忍了,喊了一声之后急促地喘着气,胸膛起伏着,就这样瞪着对面的陈末年。
四面皆寂,只有他的喘息声,陈末年脸上看不出喜怒:“陛下这是要给臣赐婚?”
他好像把裴子西的沉默当做了默认,并没有不悦,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陛下不喜欢被人左右,臣也不喜欢,但是臣又跟陛下不一样,陛下现在不能反抗别人的意愿,而臣却可以。”
他在用事实嘲笑裴子西的不自量力,不动声色的笑他自取其辱,陈末年站起来,就这样隔着一张小案看着裴子西,说:
“陛下不要以为现在长靖王不在长京城了,臣便拿他没办法,不说他到了千里之外的青州,他就是到了天涯海角,臣也有法子对付他,他么,还不是跟陛下一样。”
这两人他都从来不放在眼里,不是自傲不是自负,时事实。
他是老奸巨猾的奸佞,威胁的话信手拈来,随便这样一说便把裴子西给震慑住了。
那日被陈末年挫了一通,后面的日子裴子西一直恹恹的,已经是十一月了,长京的冬向来是冷得不留余地的,如今已觉凛冽。
裴子西最怕的就是冬天,他畏寒怕冷,冬日里总是很少出门,可以大半个月一直待在烧了地龙的寝殿里。
暖春的娇花,熬不住冬日的寒风,裴子西就是如此,他身子弱得很,冬天吹多了冷风就要病,所以大多时日是在殿内温养。
但以往即便是一直足不出户他也从来不会被闷着,裴虞不会让他无聊,他每日都来看他,两人一起靠在同一张榻上说笑。
裴虞还会给他带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这么多年过来,已成常态。
今年不见去年人,日复一日望着殿门也是空等,夜里一个人躺在那张空荡荡的龙床上,辗转到后半夜才伴着浑身的凉意闭上眼。
蜷缩在被子里面,整个寝殿都是冷冰冰的,烛火在外间,显得很遥远又冰凉。
将睡未睡时,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回忆,想起从前也是这样的夜,外面下着雪,他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便看到了陪在他身边给他暖身的裴虞。
裴虞为什么在他的寝殿?裴子西好一会才在混沌的思绪里理出头绪来。
听说梅花开了,他想折一捧梅花给裴虞,踏雪而去,在雪地里冷得直缩脖子,不过梅花还是含苞,最后他梅花没有折到反倒把自己闹病了。
那时候他年岁更轻,身子还要更弱些,又有咳疾,以往也曾犯过,不过后来将养得好,整个皇宫都知道他娇贵所以身边伺候的宫人总是格外上心,倒也没怎么再咳,今年却又复发了。
裴子西病得难受,本想跟裴虞撒娇卖乖讨安慰的,但是裴虞却冷着脸,说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病了难受的人是自己,但最担心的人却是他。
裴虞是从来不会跟他生气,但是那次他是真的气得很了,他撇开裴子西,说他再不认真养好身体就要不理会他,后面果然两天没来。
裴子西觉得委屈又难受,他乖乖喝药养病,但这痼疾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每每犯了最是磨人又惊险的,这样的时候他总是格想念裴虞,若是他在就会哄他开心,他也依恋他的怀抱。
那天夜里裴子西浑身发冷,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到正抱着他躺在身侧的裴虞,他立马回抱住他,软声跟他认错:“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让阿虞替我担心难受了,阿虞我好冷。”
裴虞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叹了一声,像是已经对他的耍赖没办法了,也不奢求他懂什么,许久才无奈道:“子西说错了,我不是气你让我担心,我只是想你平安百岁,你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第5章 犯病
“好,我什么都听阿虞的。”他把自己缩在裴虞的怀里,没有去看裴虞的脸,他只知道现在裴虞就在这里,抱着他。
都说寒从脚起,贴着裴虞的温度,但是裴子西还是觉得有些冷,腿上一冷便要从骨头里渗出隐隐的疼,裴虞发现之后便干脆坐起来把他的双足都拢入自己的衣襟。
他的胸膛是真的很暖。
没那么难受了便要犯困,裴子西晕乎乎的,抬眼看着轮廓隐在幽微烛火下的裴虞,痴痴地看了一会才问:“你冷不冷?”
“不冷。”捉住他要缩回的裸足塞回怀里,裴虞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抱着子西,就像抱着独山玉。”
“独山玉?”
“独山玉性温,质地纯粹,是玉君子。”他就这样看着昏昏欲睡的裴子西,微垂的眼极柔和地亮起来,像从星河里取了一段光华来盛在眼底,“我最喜欢的便是独山玉了。”
他说……我最喜欢……
他好像在说“我最喜欢的便是子西”,裴子西想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
第二天起来,外头果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他犯了疾,裴虞不在身边。
菱格梨木窗外飘的雪好大,裴子西守在窗前看着,刚咳嗽了两声就有宫女端着苦涩的药汁进来,裴子西却不喝,他只说想出去看看。
宫女自然不让,就这样一句话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他动怒了:“丞相把朕关在太和宫里,可没说连寝殿的门都不要朕出去,你们也知道朕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通通不把朕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压到朕头上来!”
他寻常是很温和的,这样忽然发起脾气来就格外吓人,这些话哪有人敢应,宫女最后拗不过他,到底是取了披风放了人。
站在外面吹着寒风,裴子西算了算,陈末年已经又是十日没有来过了。
因为身体原因,所以他这段日子本也无须上朝,于是连他们议政时他也见不到陈末年,真真正正的是有十日未见。
陈末年好像不想管他了,或者相比起管教他来他更热衷于选皇后。
吹了半天冷风,裴子西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咳了两日整个人都虚了,还有些高热,于是只能卧床。
病来如山倒,裴子西这一犯病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