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番外(277)
“这道理我也懂,只是我心中忧恨绵长,不可断绝,又要如何放下呢?”
老僧双眉微颤,突然大喝一声,天地间,只听那一声“咄”音——
“汝心在何处?来,吾为汝安之!”(注)
晨露耳边嗡嗡作响,她一时茫然,心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仿佛在回应老僧的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千万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她才缓缓抬头——
“佛家当头棒喝,果然名不虚传……”
她轻叹一声,似怅然,似开释,转身即走。
她步履如云,所以没有听到身后慧明禅师的惊叫——
“太师叔,您怎么出来了……”
那老僧望着她飞奔的身影,并不回答慧明的呼喊,居然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容,顽皮而冷峻——
“我佛虽然慈悲,却也有阿鼻地狱为作恶者而设,这位女施主的一些故人,大约会在那里吧……”
……
转眼时光飞逝,宫中的日子平淡乏味,却又内含惊心动魄。
封后那晚的一场惊变,让乾清宫的主殿被破坏殆尽,皇帝一一切讳莫如深,只是吩咐人修整了事。
年轻有为的兵部堂官裴桢,于那一夜在自己府邸饮药自尽,幸好仆从发现得早,才险险救下。
他的遗书只有八个字:已报君父,却负恩人。
皇帝闻后,将他唤入内廷嘱咐良久,裴桢泪流满面而出,此后鞠躬尽瘁,为民直言,朝野口碑绝佳。
那一片前朝废墟中,废弃多年的宸宫不复往日的空寂,而是聚集了许多宫人仆役。当西厢被挖地三尺后,皇帝终于亲眼看到了一具白骨。
他不顾众人劝阻,亲自跳下坑中,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具残缺娇小的尸骨,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母亲……”
他喃喃道,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直到泪尽,他才慢慢抬头,扫视着眼前这寂寞空庭——
“这里……就是宸宫吗?”
他想起那清冽出尘的女子,一时竟无法想象,这便是父皇和她恩爱缱绻,反目成仇的宿命之地。
鲛绡尘染,朱红尽颓,这天地间的宝意辉煌,到头来,不过委于尘埃,与谁尽说?
十二月初六,皇帝以太后之礼将生母下葬,陵墓简素肃穆,却与先帝的陵寝毫不相连。
“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跟父皇扯上gān系吧!”
他对着瞿云淡淡道,后者见他眼中的悲恸,一时亦是叹息不已。
十二月十日,在一个白雪飘飞的夜晚,梅妃为他诞下一名皇子,随即撒手人寰,香消玉陨。
皇帝那一夜,直直立在殿外,任凭风雪将他全身覆盖,却也不动不语。
亲自抱过那满身血污的婴孩,他静静谛听着殿中的哭声,轻叹道:“都走了……”
这一刻,他伫立阶前,仿若一座雕像一般。
整个冬季,宫中都是异常沉寂,皇帝虽然如常处理政务,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热qíng,眼角沾染了风霜和淡淡疲倦,一眼望去,只让人生出无限苍茫。
十二月十,边关传来警讯,忽律可汗终于逝去,临终竟然只将本族族长之位传给幼子,至于糙原共主的大位,他的遗言是——
“最qiáng者居之!”
这一句雷霆万钧,鞑靼众部顿时蠢蠢yù动,yù以武勇夺得至高位,中原顿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皇帝不顾重臣劝阻,御驾亲征,临行前,更有托付幼子等不祥之语,众皆觫然。
这一场鏖战延绵月余,天公亦是不做美,雨雪不停,中原将士不适气候,苦战之下,仍是胶着。
此时皇帝身先士卒,将士们无不敬佩,却也埋下了种种安全隐患。
当飞舞的箭石如雨一般倾泻时,皇帝眼中一丝害怕也无,只是平静地闭上眼,近乎解脱。
他没有等来预料的痛苦,愕然睁眼,只见塞上千里冰原之中,一骑远驰而去,近处的敌军皆双目圆睁,死于当场。
这一拖延,援军终于到来,众人将皇帝围个水泄不通,他却疯了似的挣脱了,狠命策马追去。
“晨露!!你回来!”
仿佛听见他的嘶喊,白衣人微微回头,却终于掉转马头离去。
……
艰难鏖战之后,终于在冬尽时大胜而归,皇帝面对谀词如cháo,一时兴味索然,他谢绝了贺宴,只是紧闭殿门,枯坐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