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奸臣(63)
“阁楼的灯灭了,”温平升却并不在意他这些小心思,自顾自抬头望着严将军设伏的方向,勾出一抹薄凉的笑来,“堂堂东南军将军,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小县令有些不敢置信地扑向了半掩着的窗口,恰隔了雨幕,遥遥对上几双浸在黑暗中的眸子,心下一凉,“不……不可能,这里是豫州,不是上京,钦差不过是两个不学无术的官家公子,怎可能如此手眼通天!”
温平升见他事到如今仍是愚蠢得令人好笑,不由叹了口气。
县令听了这叹气声,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地扑向了温平升:“是你背叛了赵大人?是你帮了这两个小子!好你个温同风,你以为倒戈就能把一切撇干净,继续没事人似地做你的刺史?我告诉你你做梦!”
温平升冷眼看着他骂骂咧咧完了,毫不掩饰鄙夷地拂袖转身:“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傻?”
县令怒极:“你……”
话还未说清,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方才守门的黑衣人东倒西歪地扑在了地上,唯有一群满身江湖气的人冲了进来。
小县令见状便慌了,与之相比温平升却淡定至极,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裳,一言不发地看向来人。
不多时,一年纪轻轻衣着不凡的小公子进了门,满脸是笑:“温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还好,托沈二公子的福。”温平升神色淡淡,全然不似受制于人的模样。
“温大人言重了,沈某担不起。”沈瑾笑意不达眼底地退了两步,身后跟着的几人便很有眼色地上前来擒拿了一旁的县令。
温平升与那县令俱是一怔。
“这贼子包藏祸心,肘掣温大人,还意图谋害钦差,沈某为一点私心,将这谋害我表兄的家伙抓起来,温大人不介意吧?”沈瑾不紧不慢地走到温平升面前,倾身微微一笑,明明容貌是少年模样,偏生就让人看出几分老奸巨猾来。
“你……”小县令有些没反应过来,便要骂,“姓温的,你果真背叛了赵大人,我要……”
那擒住他的男子见势不妙,忙搁下一角衣摆布料塞进他嘴里。
温平升眼睁睁地看着小县令被堵住嘴,憋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暗暗叹息,又见沈瑾似乎有意不让自己直接在这件事中被拉扯,心下倒是生出几分了然的苍凉来:“沈二公子言重了,也是同风治下不严才惹出了这趟乱子。”
“温大人果真通透。”沈瑾对他行了个礼,又似话里有话。
县令被带了出去,人群尽数撤走,门也被细心地掩上,然而温平升的心头却一阵一阵发冷。
他心里清楚,沈瑾此次来豫州原就是为了除掉他,但此时对方却反而将自己从这次的事件中保下……
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祝临自昏过去时便死死抓着薛斐,薛斐也不忍心将他强行扒拉下来,只好小心在旁边陪着。
隔了一日后,临近午时,祝临才堪堪醒转。他睁眼便是一阵咳嗽,吓得原在旁边小寐的薛斐慌扶住他顺气。
半晌,祝临的咳嗽渐渐平定下来,他才觉出身上伤口的疼来。薛斐虽说心疼,但毕竟是不能以身而代,只得故作镇定地唤人取药来。
祝临喝了药,嗓子尚且有些干,说话的声音也显得虚弱:“阿斐……”
“嗯,在呢。”薛斐心下叹息,见他似乎要起身,忙上前去扶,便被对方顺势搂了一把,抱着不放了。
祝临有伤在身,此时身上没有多少力气,抱得也不如何紧。
薛斐愣神,虽不解其义,但凭着他对祝临的了解度,也很快便做出了反应——回搂住对方并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怎么了,你说便是,我在呢。”
☆、交易(待修)
然而祝临只是静静抱着他,半晌都闷闷地不肯说话,就跟小孩子闹别扭赌气似的。
薛斐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也不再开口,倒是安静搂住对方,等对方出声——兴师问罪也好,调笑耍赖也罢。
然而还没等他听到祝临开口,门扉便被一人轻轻推开,那人第一时间也没看清屋里情形,仍是照此前的约定压低声音:“薛大人,表兄还没醒吗?”
薛斐心下一惊,却立时感觉祝临搂自己搂的更紧了,这人倒真是跟个小孩子似的,脾气一上来什么事儿都不管不顾了。
沈瑾借着自窗口洒进来的日光看清了两人动作,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愣了许久才回神转过身去要走:“冒……冒昧了。”
“沈瑾你站着,”祝临终于沉声开口,倒是颇有些平日里没有的严肃,甚至带点风雨欲来的意味,“把门关上,我有话与你讲。”
沈瑾神色晦明了片刻,叹了口气,认命将门拴上,走回了两人面前,却也仍半偏着头不去看他们。
祝临这才放开薛斐,一时移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到沈瑾脸上:“按理说你做些什么,我一个旁人无权干涉,但是希望你记得,你到底姓沈。”
“表兄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沈瑾似有畏缩地低了低头,倒又是平日给人看的那张乖巧面容了,“我怎么,好像有些听不懂表兄的话?”
“懂不懂你自己心里清楚,”祝临无所谓似地笑了笑,眸中头回露出些隐约的锐利意味,“你要做什么我自是没权利管,也不想管,只能提醒你,你到底还有爹娘,有兄长。”
沈瑾眸底暗色一闪而逝,面上的笑却维持得滴水不漏:“是,多谢表兄,我记下了。”
“那你走吧,我有私房话与阿斐讲。”祝临淡淡收回目光,倒也不见得多生气。
沈瑾闻言,微皱了下眉,却也只是凝滞片刻,很快便将那点惊骇掩饰下去,作没事人似地退了开来:“行,我会吩咐下人不来打扰,表兄与薛哥哥慢慢聊。”
祝临目送他出了门,自金色日光中踱出那抹含着冷意的水蓝,这才转而望向薛斐。
薛斐原是不怎么紧张的,但对上对方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忽然就心里一突。
他一早便知道,对方并非毫无城府的二世祖,甚至聪慧得能把一切别人自以为隐蔽的动作看个透彻,只是他到底通透,别人不放到台面上的谋划便权当不知,也活个自在。但若谁要去窥探他几分不愿外露的真心情绪,也难如登天。
只是祝临从来没对他隐瞒过任何心思,倒显得他自己说着喜欢却丝毫不缺欺瞒,也不知真心有个几分。
“阿斐,”祝临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微微皱了下眉,却到底没忍心与他说重话,酝酿了这么久的恼火,一时间被自己浇了个透凉,“我没醒时做了个噩梦,心里堵着呢,再抱会儿。”
薛斐未曾想等了这么久只等出一句轻飘飘的不带半丝责备的话,一时有些愣神,回神时却已经被人搂住了。
“我对你真没底线,”祝临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深深叹了口气,“连撒火都不敢对你撒,哪怕分明是你惹我不高兴。”
薛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便对方话里对自己毫无职责之意,自个儿却也已经把自个儿翻来覆去骂了个遍,想开口时也只觉得自己似乎的确自私,于是终究没说出话来。
祝临嗅着薛斐颈脖间冷香,闭了闭眼:“你真的不解释点什么吗?当然若是你不愿也就算了,但别告诉我你已经厌了我了,才如此行事,我是会气到一辈子不想再理你的。”这话半真半假,半是暗示,半是玩笑,却叫薛斐很是语塞了半晌。
许久,薛斐才斟酌着言语道:“绝无可能,我既与你言道了欢喜,便是一辈子的欢喜。”
只是祝临此时却没心思与他笑闹,只是一动不动地轻声道:“可我真的不喜欢你骗我,你瞒我,别人无所谓,但你不行。”
薛斐心下微微一疼,分明平日里应付那些朝中的老狐狸游刃有余,此时却怎么都想不出措辞安慰祝临,半晌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我也不喜欢你跟我说对不起。阿斐,我梦见你陪我回去戍边了,只是周围漫天黄沙,像是在西漠。咱们一起骑着马,在沙场上浴血,可是……可是你非要以身犯险,最后一身是血地在我怀里没了气息。”祝临忽紧了紧拥着他的手臂,像是恨不能把他勒死在自己怀里似的——薛斐这才明白,方才祝临不是没力气,只是没用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