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长安之家国长安+番外(28)
李郅站在廊檐下,等着被太子召见,践行十日之约。
那夜杀戮,仿佛是前尘往事。
精灵如狐的少年留给他一个散发光晕的背影,仿佛要融入深宫的斜阳中去。
李郅抬起手,小心翼翼的落下,拂去萨摩肩头一瓣杏花。
“太子有请。”仍是紫苏前来传话。宫装少女不变的温婉神色,让李郅安心许多。
偏殿之内,李承乾松松挽着发髻,盘坐榻上。身旁的太常寺乐人如意拈着一管纯白无暇的玉笛,高低错落试着音调。
萨摩第一次见到太子李承乾。窗栅之间,光影横斜,李承乾的五官确有几分和李郅相似。萨摩觉得他脸上有萧瑟神气,只有常年深思疑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郁郁面容。
三人行礼如仪。李承乾道:“少卿有何事禀奏?”
“十日期满。”李郅道。“凶手已全部查实,大理寺特向太子复命。”
“哦。”李承乾似乎兴趣缺缺。“我听闻金光门反贼作乱,骷髅凶手有一人逃走。”
“不错。”李郅道。“确有一人逃走。”
“那怎么能说已经破案呢。”李承乾仿佛累了,就势躺在如意腿上,以手肘支起下颌,似有睡意。
“这案子并不复杂。”李郅道。“动机一清二楚,手段无可深究。唯一曲折不过是凶手身世罢了。臣之前已经递过奏折,想必太子也已看过。”
太子瞄一眼案几上散乱堆放的奏折,唔了一声。李郅道:“死者致命伤有五刀,对应五名凶手。巧的是,秦德昌杀良冒功一案中也有五名生还者,五人分别是张住住,甲乙兄弟,阿奴,以及萨摩。从表面来看,很容易得出五名生还者就是五名凶手的结论。”
“萨摩?”李承乾的目光颇有兴味的落到李郅身旁的西域少年身上。“听闻少卿最近和这伽蓝流民走得很近,今日一见果然明艳照人。”他收回目光看向李郅,“既然五名生还者就是五名凶手,那李少卿为何不将萨摩捉拿归案?莫非……你舍不得?”
太子的话里有明显的猥琐调笑意味。萨摩感觉像被蛇舔了一口。他强忍住恶心,抢在李郅之前道:“因为我并不是凶手。”
李承乾“哦”了一声,嘲笑的看着萨摩。“任何人都会这么辩解。李少卿?”
李郅静静看着太子,道:“殿下,我并无证据可以证明萨摩无罪。反之,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凶杀。按唐律,疑罪惟轻,臣不敢以大理寺之名冤屈任何人的清白!”
李承乾坐直了身体。他目光阴晴不定,似乎在掂量该怎样处理当前局面。
一旁,如意低低道:“殿下,这笛子音色不错。”将手中玉笛递给李承乾。李承乾微笑颔首,伸手接过。
两个人竟公然在臣下面前调情。李郅心底,也不由浮起一丝厌恶。
但,有古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李郅脱口道:“且慢!”
听到李郅的话,萨摩浑身一颤,脑中唯一闪过的意念是他还是发现了。
李承乾正要把玉笛放到唇边试音,闻言不悦抬头,道:“何事?”
李郅紧盯着他手中的笛子,伸手道:“给我。”
李承乾被他气势所震,下意识的把笛子递过去。李郅接过,将笛子伸到如意面前。“请为我吹奏一曲。”
太常寺乐人如意慢慢抬起头来。五官玲珑精致的美丽少年,比上一次李郅见到他时憔悴了很多,细看会发现那乌云般青丝中夹杂了几绺银发。他定定看着站在阳光里的白衣飘拂的李郅,浮现出艳羡神情。良久,微微一笑。
“萨摩哥哥,”那声音娇嗔而带着沙哑,并不是如意平常说话的声音。“为什么我没有遇到李少卿这样的人呢。”
“原来……你是阿奴。”上官紫苏惊诧得失了礼仪,脱口道。
如意,或是阿奴,讽刺一笑。“我一直是阿奴。只不过,太子用完了我,觉得称心如意,就当场给我改名如意罢了。对一个卑贱乐人,改名是极大的荣宠。”他停一停,道:“李少卿,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李郅沉吟一下,道。“我记得你惯用右手,但是刚才递笛子给承乾时,却用了左手。”
如意以赞叹眼神看他。“那晚我的手坏掉了。不过,萨摩哥哥一定早就认出我了。”
李郅看一眼默默站在一旁的萨摩,道:“他没告诉我任何你的事。”
紫苏道。“这样就可以解释四个凶手,为什么五刀致命伤了-你以阿奴身份刺了一刀,又以如意身份刺了一刀。”
“不。”阿奴道,“从来没有什么如意……另一刀,我是代我小妹刺的。她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俯首露出微笑,仿佛手里还抱着那个小小头颅。“每晚我都梦见烈焰、京观……还有小妹。”
萨摩记起师父曾对阿奴说过同样的话。师父说你们兄妹俩会一直在一起。
只是一时怜悯,师父下意识对阿奴施加了心理暗示,阿奴从此以双重人格生存着。白天是遭人冷眼的太子男宠,而夜里却成了徘徊人世的少女幽灵。
萨摩只觉得毛骨悚然。伽罗术,究竟还有多少黑暗能量?
思绪凌乱之中,萨摩听到李郅的声音。“凶手之谜已经解开,太子殿下,大理寺可以结案了。”
闻言,李承乾抬头。如意站起敛衽下拜,侧影纤弱。李承乾凝视着他,一咬牙,蓦然从案几上踌抽出一把长剑,闪电般刺向如意。
他不可能让如意走出这东宫。一旦如意吐露突厥佣兵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紫苏失声惊呼。李郅欲冲上前。萨摩眼瞳颜色急骤变幻,黑色情绪沸腾几乎压抑不住。
如意只是静静抬起头,望向李承乾。
多少次,那清秀少年与他耳鬓厮磨,笑语晏晏,度过一个个被父皇冷落的寂寞长夜。
这张脸,永世不能忘了。
太子的剑抵在如意心脏位置,没有再进一分。
李承乾微微苦笑了。“承邺。”
李郅抬头,看着他的堂兄。太子叹息着。“父皇教过我,自古帝王杀伐决断,慈不掌兵。所以他忍心杀掉手足,杀掉他思慕的人……”李承乾摇摇头,自嘲。“可我,却下不了手杀自己喜欢的人。父皇会对我失望吧。”
他无比厌倦的把剑扔在案几上。宝剑嘡琅作响,在空寂的深宫里听来格外刺耳。“承邺,你要带走如意吗?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李郅扬眉,道:“臣不敢。”
“大理寺按照骷髅凶手勾连突厥佣兵、三死一逃这个版本结案。”李承乾道。“我会平息淮阳王玄甲军再临的流言,并嘉奖平叛有功的西市胡商,保住你的两支人马。当然,玄甲军必须立即离开长安。”
李郅沉思着,衣袖被轻轻一扯,萨摩低声道:“李郅……求你。”
李郅看着他,那夜,阿甲在卸除他身上□□时,也靠近他低声说了两个字。“求你。”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们所求。而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愿。
“高明。”李郅唤着他的堂兄。儿时,他们曾彼此以字相称。
此时,李郅这样唤李承乾,是以对等的姿态,把自己和大唐储君放在同一架天平之上。
对李承乾而言,等待李郅的答案犹如等待判决,有种微妙的紧张。
他听到白衣的大理寺少卿说:“这样的交易有违我一贯的立场。但我也清楚知道,法律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在这世间,仍然有比法律更高的正义存在着。”
他的目光清朗明亮。“承乾,终有一天,你我都会为今天的交易接受审判。所以……成交。”
李郅说完,向着太子见了平礼,大步离开东宫。
他看见庭院中,那最后一枝杏花刚刚凋谢。这满载幼时回忆的院落,无须再回顾了。
迟迟不去的是萨摩。他看着李承乾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一般,俯下身来,抱住阿奴的肩膀。“你叫阿奴吗?”太子轻轻道。“以后,我便叫你阿奴。”
阿奴伸出手,抱住了李承乾。世态炎凉,冷暖自知。他和他,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个人,未必彼此有多么深情。但是,只要那一点点稀薄的真心,也足够温暖孤寂的黑夜。
望着萨摩,阿奴露出一丝笑容,依稀有童年的影子。“萨摩哥哥,再见。”
-贞观年间,太子李承乾宠幸太常乐人如意,太宗闻之怒,赐令自尽。后若干年,太宗废皇太子承乾为庶人,令其徙居黔州。
——旬月,李承乾卒于黔州。
☆、第16章
萨摩躺在凡舍二楼的阳台上晒太阳,看着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