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灰+番外(23)

颜如卿咽下喉头的苦涩,抓着她的颤栗的身子,努力保持冷静道:“娘……我去……去……收爹的遗体……”

他的拳头攥紧了下摆的衣衫,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手指死掐着大腿上的肉。

这里靠近城西,城西门处有一片竹林,郁郁苍苍,林内深处,是一座乱葬岗。

颜如卿满手满身的血,双目无神地托着步走。城西处这次不见士兵拿着画像查问,不过颜如卿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在竹林外围找好一个偏僻的位置,徒手扒开表层的土壤。

不知弄了多久,他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搞不清这是他父亲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只记得他现在要干什么,机械地刨开土壤,等到他觉得行了,把尸体平整地放进去,再把土埋回去。鲜血从修长白皙而沾满污土的手滴滴地往下淌,水粉的指甲两侧爆了皮,柔软的掌心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直挺挺地跪下,对着那堆坟土磕了三个头。

“咚”地几声下去,起来时额头蹭破皮泛着血丝。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一滴滴淌成行。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落下时就抬起沾了污尘的袖子擦干,一擦完眼泪又止不住地落,如此反复,眼角擦红了,他也放弃了,任着泪顺着下颔晕湿了前襟。

有一把刀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在他痛彻心扉之时还转动着刀锋,剜下沾满血的心头肉。

他拔不得,摆脱不了。

他满心懊恼愧疚,无处解脱。

豆大的雨点砸下,洇湿了泥土,又砸进表层坑坑洼洼的内心深处。

待他再次睁眼时,入目的是屋梁顶柱上挂满的蜘蛛网和阳光下的灰尘,他转动着眼珠,四下空旷寂寥,装饰古旧,久无人打扫。

他内心迷茫:这是哪里?

颜如卿记得他在竹林处埋葬了他父亲,然后……

他脑子有些断片,闭眼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来。

他打算回斩首台附近接苏婳回去,可是刚踏入城门,走了不到十里路,就感到天昏地暗、头昏脑涨,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路就倒了。

他躺在席子上扭头,苏婳倒在他不远处的席子上,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他张嘴想出声,却发现嗓子哑了,只能困难地冒出一两个音节。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醒了?”

声音很近,颜如卿转移视线,一个身形矮小脊背佝偻的老者定定地坐在他一旁,专心地配着手里的药。

颜如卿一脸警戒,老者又道:“别担心,我只是一个过路的医师,你可以叫我乔老。”

乔老?

颜如卿对这个名称莫名有点耳熟,貌似在哪听过……

“我是回春堂的大夫。”

颜如卿顿悟,欲起身跟他道谢。乔老看出来了,挥了挥手,“躺着吧,我只是遵医者仁心而为,你无须挂怀。”

颜如卿无力,只好作罢,嗓音沙哑破碎:“多谢……大夫……”

乔老长长叹了口气,“你们……多多珍重吧……”

他把药箱整理好,拿起搁置在侧的纸伞,弯着背走出寺庙。

高大的神像通体蒙尘,低垂着眉目,似哀若愁。

颜如卿躺了半天,感觉力气恢复了才动了动身子。乔老方才离开之地,留下几包药贴。颜如卿随手拿起,复又看向那灰蒙蒙的神像。

他眼底波光微漾,脚步迈动,走近神像,双膝跪下,虔诚叩首。

他双唇嗫嚅,似在祈祷,或是求愿。

闪电劈开云层,雷声惊破梦魇。

颜如卿腾地从床上起来,一个不稳不慎滚落在地。

“唔……”

他捂着后脑,缓了口气,头脑才恢复清明。

雨已停,天初晴,低飞过屋檐的鸟儿携来几点碎光。

他面无表情,转动脖颈,看到苏婳安稳地睡着,在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

时值午时,热火朝天的珍品楼,送走一桌,又迎来了新一波客人。

后方的厨房里,掌厨的师傅手脚麻利地颠着锅,锅下的火红彤彤地烧着。

翻炒,下料,熄火,迅速地将炒好的菜倒入一旁的白瓷盘中,精致不失香味的菜肴冒着热气,衬得那名窑出土洁白如玉的白瓷盘都带了点暖光。

“小言,快过来把菜端出去。”掌厨的人高声道,立马有人掀开帘子应道“好”。

那人身形欣瘦,赶忙把菜端到案盘上,熟练地放好位置。

那白皙的手指上,覆着一块块被烫伤的红印子,骨节分明的手不应在书香宝斋中执笔,却在这做着些劳累的生计。

颜如卿脚步不停地在几张桌子边转悠忙活,每逢用膳之时,客人就多,珍品楼响誉声外,楼内的伙计在这几时就忙不过来,有时候一人还要伺候几桌客人。

这边端完酒菜,又得到跑到后厨。一楼是大厅,二三楼是雅间,通向二三楼的楼梯就在楼内侧大厅出处,拐个角便可直接走入厨房。

颜如卿匆忙地向后厨房奔去,顺着路线往楼梯处瞥一眼,蓦地僵住,反应过来后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莫孤离正要上楼,感觉到一道视线,淡色的眼珠子转动,凝视着那低着眉眼,身着布衣的熟悉人影从底下走过。

那个领他上楼的小二见他停了,小心翼翼地问:“莫大人,怎么了?”

“没事,”他淡笑,“我来你们这里几回了,今天怎么突然看到一个眼生的伙计?”

那小二笑道:“您说小言啊,我们这前几天有个伙计回老家奔丧去了,刚好想招个新人,小言就找上门了。”

莫孤离随口道:“他看着倒不像干粗活的。”

“可不是,刚来的时候笨手笨脚地摔了几个盘子,店家后来不想要他的,看在他心里一直挂念着病重的母亲,又没钱医治,才收留他的。”

莫孤离评价道:“倒是一片孝心。”

那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感,像是凉薄的讽刺,又似事不关己的淡然。

可唯独不是谋而身成的幸灾乐祸。

说他开心吗?也不是。仇人一家被他整得死的死,不死得也不像活着的样子。

说他难过吗?也不是。他觉得他们这下场是罪有应得,是天理昭彰,他不对此有半分的惭愧和同情。

他不清楚那种感觉,就那样一路深思地往前走。

他心中埋着一颗种子,掩藏在那如深渊黑暗的地方,悄悄地躲在深层的土壤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路过一处雅间时,门口一个人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

莫孤离脚步一顿。

或许还不够,他当初历经的痛苦,可远比他们现在悲惨得多。

他扯出一抹笑,“王爷,久违。”

第22章

昏暗的房间内烛火微弱地闪烁,苏婳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侧首望着一旁的医师,暖光投映在她脸上,只增眸中的暖色,掩饰了原先昏沉的神色。

乔老按着她的手脉,神色严肃,俨然不动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多静养吧……”

说来也巧,那天在城门处偶遇的医者,就居住在这附近,是这贫民区一带出了名的善医。

颜如卿心下一恸,把乔老送出门后,仍心有疑虑,满怀希望地问道:“乔大夫,刚才的话……”

乔老佝偻着背,长长叹息了一声,“一时受惊过甚,又患上风寒,身子骨本身就弱,没有好好养着,这样拖下去……也不长久啊……”

颜如卿谢过他,坐在苏婳身旁,看着她又沉沉睡去。

苏婳的病比较耗药材,因此颜如卿近来都在珍品楼里忙得东奔西走,席不暇暖。

一日,颜如卿受掌柜准许,提前从酒楼回来。他绕路到城东处一家店,买了苏婳平日里最爱吃的莲花酥。

他走进小屋内,见苏婳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针线缝补着什么。她的脸色还是一样憔悴,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养也仍是如此。

“娘!”颜如卿喊道。

苏婳抬起头,虚弱地笑道:“回来啦!”

“嗯,不是叫你别忙这些了嘛......”他顺手拿走她手中的针线,“我给你买了莲花酥,你快尝尝。”

“这么点小事,我也是可以帮忙的……”苏婳无奈地看着他夺走手上的针线,“不然你以后不要买那些药材了,反正吃了也没用。”

“你身子要好好养着,就别忙活这些了。”

苏婳拉过他的手,看他手上斑驳的烫伤和刮痕,心疼道:“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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