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爱花,所以便去采了些,”燕别从背后拿出一束捧花,欢喜道,“当当当当,喜欢吗?”
叫燕离失望的是,这束捧花不是什么名贵花种,而是随处可见的、路边野花。
登时犹如遭人戏耍,而这个人还是最亲的哥哥,燕离扁嘴,不悦道:“二哥,你耍我呢!拿开拿开,难看死了。这礼物一点儿也不好,我不要!”
燕别抚着她的发说:“野花有什么不好?质朴、坚韧,过去的我们不正如这些野花,虽然无人可求助,无港可避风,无家可依托,不也茂盛生长起来了?做人,不能忘本。”
燕离至今不过二八年华,年纪最小的她一直是两个哥哥的掌中宝,哪怕小时候再苦也苦不着她,未真正经历风雨,她还不能明白燕别话中之意。
燕林生却道:“这也是你二哥的一番心意,且收下吧。”
燕别回首与他对视,燕林生很快将目光移向别处。
燕离无奈接过花放在一旁,看也不看燕别一眼,只顾着同燕林生说话:“大哥,这次我生辰,你可想好送什么了?”
燕林生放下筷子,擦擦嘴角,动作得体,挑不出一丝差错,“听小梨儿这么说,是有想要的东西了吧。”
“嗯嗯!”
“但说无妨。”
“我不缺什么,我就想知道,大哥你是真的打过剑圣前辈了么?”
一年前,燕林生退出凌绝派转投歇花宫,隔不久便与江湖中的老前辈,素有剑圣之名的闻人客比了一场,也是这一场比试,让燕林生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跻身江湖名人榜前列,那一个月的飞花楼江湖版首全在讴歌燕林生的事迹。
说他家道中落,清贫中自有一分不屈傲骨,弃笔从武,投入凌绝派,却不得志,幸而后来遇到谢卫河这位伯乐。
他一出现在世人眼前,便携着无限风光与掌声,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世家子弟与名门正派的结交与追捧,地方富豪更愿意花重金聘请名人榜上侠士。燕林生靠着聘请金偿还凌绝派的“违约金”,甚至还在泗水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置办了两套房产。
对上燕离殷切的目光,燕林生无言。
当时他与剑圣闻人客的那一战,事后落入说书先生口中,添了无数形容词,什么“惊天动地”,什么“气摇山河”,不一而足,比试结果倒成了次要。亦有人追问结果,都被一句轻描淡写的“二人经此一战,结为论剑道友”堵了回来。
剑圣承认的朋友,那剑法还用得着质疑吗?
比武论剑,论剑到最后,成了以剑会友,这难道不是对对方最直白的认可吗?
某些笔者福至心灵,埋头数日,熬干墨水,将燕林生的事迹记入传记志谈中,供世人传看赞颂,他们亦能收取一笔可观的费用。
燕离几乎把这些传记都买完了,每一本都看得津津有味,只觉自家大哥真如书中描述那般,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武功高到可摧山抽河,简直和那下凡的神仙没什么两样,哦不,神仙可能都没她哥长得帅!
“大哥你说呀,你是胜了的吧?”
燕林生尽量放柔了语气问:“小梨儿为何如此执着此事?”
燕离闻言撅起嘴:“还不都怪那成是非,一天到晚搬弄口舌,仗着自己肚里有点儿墨水,写了一篇狗屁不通的东西。”
那是一篇不同于主流的传记,笔者成是非在传记里说燕林生与闻人客那一战根本就是弄虚作假,骂他毫无大侠风骨,尽做些龌龊小人才干的勾当,极尽恶劣之词。
不巧,这篇传记让燕离给买了回来,看完后火冒三丈,当即找到成是非理论。
奈何根本说不过人家,这才急于找燕林生求证。
燕林生不赞同的看着她:“小梨儿,姑娘家说话怎能如此没轻没重,那成是非是什么人,别脏了自己的嘴。”
“哦。”燕离吐了吐舌头,仍是对这问题穷追不舍,“哥,你倒是说呀,你有没有赢?”
注视着妹妹崇拜又闪着希冀的目光,燕林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含糊的唔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就说嘛!大哥最厉害了!”燕离果然高兴起来,跳下凳子,搂住燕林生的脖子原地蹦了两下,尔后倚着燕林生的胸口,满目欢欣,“我就知道,大哥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最最最最——厉害!”
“小梨儿你这样大哥吃不了饭了。”燕别将燕离扒拉下来,按回凳子上,燕离娇哼一声,不欲理人。
燕别见燕林生神色难辨,心中疑虑更甚。
每每提到这件事,大哥的表情就不对劲,到底是否真如大哥所说,还有待确认。
不过这些还是别让小梨儿知道得好。燕别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小梨儿,你不是说叫我守城时帮你物色物色未来夫君么?我今天瞧见一个。”
“二哥你别骗我。”燕离睁大眼睛说,“我要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小公子,最好还会使剑。”
“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燕林生难得调笑道,“没想到我家小梨儿这么喜欢自己。”
“大哥!”
“别是花架子就好。”
燕别:“瞧着还真像小公子,不过会不会使剑就不知道了,他哥哥看着倒像个蛮厉害的江湖人。”
剑客一生所求,不过剑之极限,听闻有强者,燕林生顿时来了兴致:“哦?叫什么?”
傍晚时才听到的名字,倒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燕别仔细回忆一番:“好像是叫……洛闻初?对,是这个名字。”
燕林生瞳孔猛缩,右手下意识按上重剑成狂,“二弟,你说谁?”
“二哥,那个小公子呢?叫什么?”
双重发问,燕别谁的问题也没听清。燕离见他不答,又扒着他的手臂晃:“二哥,你说呀,那小公子叫什么?好不好看我听名字就知道了。”
这丫头……
燕别失笑:“名字挺好听的,姓沈,名非玉。虽然叫非玉,可我看他的气质如玉温润,精雕细琢,好看得紧。”
“哥,听你这么说,你该不会也瞧上人家了吧?”
“丫头瞎说啥呢。”
二人的打趣声燕林生浑然不觉,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名字。
洛闻初。
沈非玉。
不会错的,是师父来了。
燕林生攥紧成狂,兴奋得连手掌都在发抖。
.
泗水城客栈内,洛闻初提笔写信,沈非玉看了开头,是写给贺知萧的。
两人刚入住客栈,贺知萧的信紧跟着就来了。信中追问洛闻初到底是何打算,为何走之前连句招呼都不打。
师徒二人此番下山走得匆忙,甚至没能跟贺知萧见面,只留下一封书信。这会儿洛闻初正在给贺知萧报平安,以及安排后续事宜。
都说字如其人,洛闻初的字随了主人,同样的放浪不羁,一列看下来全是歪七扭八的扭扭字,叫人不忍直视。
也不晓得贺师叔收到这样一封回信会作何感想。
洛闻初在信件最末写了个狂草的洛,吹干墨渍,交由沈非玉。
沈非玉来到凭栏跟前,吹响口哨,紧接着一只灰白杂色相间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到手臂上。这是专门训练用以在特定人之间传递消息的信鸽,它长途跋涉来到此地,沈非玉细心地喂了水和食物,信鸽满是不舍的蹭着沈非玉手指,直到沈非玉连番催促,这才振翅离开。
就在沈非玉转身进屋时,浓浓夜色中横劈过来一道剑光,擦着沈非玉臂膀穿过,强韧的剑风劈断栏杆,留下一道可怖剑痕,窗门皆毁。
飞扬的木屑与烟尘中,一道人影迅速掠出,沈非玉眼前一花,顷刻间人便来到屋顶。
洛闻初攥着他的肩,颦紧的眉在发现沈非玉毫发无损后才舒展开来,回望来人,折扇已捏在指尖,“阁下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撒什么泼?”
一道高挑人影穿过夜色,携剑而来。
“不过一年而已,师父便认不出弟子了吗?”
在这泗水城,有这个能耐探听到他的行踪,还张口就喊师父的,除了燕林生,洛闻初不作他想。
收起外放的杀气,洛闻初摇开折扇,“燕小兄弟千万慎言,这话若是叫谢卫河那老家伙听见了,岂不得跟我闹翻天。”
燕林生一顿,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是林生不懂规矩,还望洛掌门多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