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一沉浮(14)

贺知萧对洛闻初这一番话不予置评,显然他们二人在今早达成了共识。

弟子们则炸开了锅。

“掌门,你这是何意?要赶我们走吗?”

“掌门,我入门也有六年之久了,虽然在派中排不上号,但对门派好歹是有感情的,眼下不过离开两名弟子,你却要把我们都赶走,你这样,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未免太不顾忌我们的感受。”

洛闻初平日没个正经,弟子们多数不怕他,挨个朝他叫板。

“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初入门派时确实想过要走,可是这么久也坚持下来了,你要赶我们走,总得给个理由。”

洛闻初眯起眼,奇道:“理由不是给了么,叫你们回家探亲呀。你们有多久没回去看望过老爹老娘了。”

“上月才回去过!”马上有弟子道。

洛闻初:“那是挺久了,该回去了。”

那弟子:“……”

还是贺知萧看不下去,出来圆场,“念在不少弟子回家路远,这次给大家放三个月假,三个月后,没回来的就不用回来了。另外,咱们凌绝派要参加今年的问剑大会,有想法的,三个月回来后让我看到你们的决心。”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还有不少弟子直接红了眼。

六年来,弟子们无一不念问剑大会,然而洛闻初连拒两次大会邀请,他们还以为今年也与之无缘了,谁能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林三全旁边的一名弟子拉着他的手使劲儿摇晃:“三全,你怎么不笑一笑啊,我们能去柳州城了,能去沈庄了!哈哈哈!”

林三全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哈,是挺……高兴的。”

“安静!”贺知萧喝止道,“此外,掌门也会参加此次问剑大会。”

堂内顿时落针可闻,紧接着,弟子们爆发出的呼喝简直要掀了宣和堂屋顶,就连沈非玉也抬起眼,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台阶上的人。

昨夜他看见的风云榜文背面,可没有写这件事。

是今早与贺师叔商讨出的结果么?

不管怎么说,这位“传说”终于决定发展后续了么?

洛闻初宣布可以离开后,众弟子迫不及待地奔回弟子舍收东西,这次批假对他们来说已经变成了喜事一件。回家跟亲人聚一聚,几个月后就能亲眼目睹掌门的风姿,天下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

只有沈非玉在离开前发现,台阶上的两人,似乎在争吵。

待弟子全部离开,洛闻初立即问道:“知萧,我几时说过要参加问剑大会了?”

贺知萧:“你若不参加,我就不会同意你做的决定,就这么简单。”

“知萧你——”

“你知道你做的这个决定给门派带来的是什么吗?”贺知萧发狠的瞪着他,“弟子全部遣返?哪怕大家守口如瓶,可你让山下看见的人怎么想?‘堂堂名人榜榜首不敌无名剑客,遣散弟子自己逃命’,飞花楼江湖版首的标题我都帮你想好了!”

洛闻初沉默。

“唯有遣返弟子的同时放出消息,回应沈庄主的邀请,广而告之,才能把对门派的影响降到最低。”贺知萧按住扶手,急切的去寻洛闻初的双眼,“师兄,那剑客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他的目标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知你不愿弟子受累,可既然担一份责任是担,担两份又有何不同?”

“师兄,你给他们希望太大了,十年前的你像个传说,十年后的你,却不能籍籍无名。”

.

弟子舍内,左二茂抖着包袱,身旁站着满脸愁苦的林三全。

左二茂凑到林三全身边:“三全,怎么了这是?摆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走不啦?”

林三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包袱就要走。

这时,包袱一角被人轻轻揪住,林三全回身,沈非玉正微笑的看着他:“师兄且等等。”

沈非玉伏案,执笔写写画画,左二茂好奇的瞥了一眼,看见一本厚册子上画满了熟悉的剑招,不由奇道:“师弟你临摹门派剑法作甚?”

沈非玉没有抬头:“给林师兄的,带回家中,平日好练剑。”

这是凌绝派自开门祖师留下来的剑法,洛闻初不教,他们便自己照着剑谱练习,林三全的剑谱一年前不慎丢失,他想着剑谱中的招式大都记得,便没有再抄录,每日练剑时提着木剑跟着旁人比划,正好偷懒。

“害,原来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左二茂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听闻只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招招手,潇洒的转身,袍角带风,走得分外潇洒。

林三全望着他的背影,微红了眼眶。

弟子舍内,很快就只剩下林三全和沈非玉。

沈非玉放下笔,吹干墨渍,阖上书册,递到林三全眼前,表皮上用正楷书写着四个端正大字。林三全颤抖的接过来,张口念出来:“凌绝剑法。”

捧着这本还散发着墨香的剑谱,林三全不知该作何表情,于是只好哽咽着一遍遍道谢:“谢谢、谢谢你小师弟。”

沈非玉眉目柔和下来:“师兄,旁人我不晓得,但我知道,你这一走,是当真不会再回来了,师弟小小心意,权当饯别。”

林三全上前,发狠的抱住沈非玉,攥起拳头锤了两下他的背:“你这小子……”

沈非玉闷咳两声,“师兄,让师弟送你一程吧。”

师兄弟两人走到山脚,还有不少人如他们一般背着包袱,从山上走到山下,又在山下分别。林三全满目眷恋的回望荒芜的飞屏山,他的年少时光,都在这座山上了,他的英雄梦想,也已遗落。

不过怀里揣着的那本手绘剑谱,林三全却又隐隐有种预感。

乾坤未定,怎能轻言结束?

林三全收回目光:“小师弟,你呢?你不回去?”

沈非玉张了张嘴。

除了飞屏山,他无处可去。

“怎么?”

沈非玉摇头笑道:“暂时不回去。师兄这便要走了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师弟,就送到这里吧。”林三全抱拳,“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走林三全,沈非玉没急着上山。

沿着山脚转了一圈,夏风熏热,吹得人头脑发昏。走了两圈,天色渐暗,山脚的人家点了烛,泱泱灯火照亮长夜。

沈非玉不再停留,选了另一条不常走的道路上山。

夜色凄迷,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过这段路程,奈何天不作美,行至半山腰,一道熟悉的嗓音盛着疲倦与怀念,随着夜风飘来。

僻静的小道上,一人执灯伫立,那背影沈非玉见了无数次,怎么也不会认错。

“……师父?”

洛闻初蓦然回首,面容隐匿在夜色中,叫人难以看清神色,沈非玉却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意。他身前有两个隆起的小土包,既无墓碑也无贡品,就这么孤零零的耸立在这飞屏山上。

洛闻初见来人是沈非玉,很快整理好情绪,对着沈非玉招手:“非玉,过来。”

他执灯而立,于这夜间,仿如黄泉路上的引路人,神秘莫测,勾着人的魂儿,引着他们堕入无边地狱。

沈非玉好似被魇住了一般,提步走去。

“这里葬的是你师祖和另一位师叔,来给他们磕个头吧。”那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雾,听不真切。

沈非玉照做。

磕了三个头,沈非玉起身,问道:“为何选择将师祖与师叔葬于此处?”

这个地方如此偏僻,寸草不生,怎么看都不像安眠之地。

洛闻初笑了一声,声音低而哑,如一壶醇酒:“你师祖生前最是无拘,爱惨了自由,说哪一天去了,就让我们几个随处挖个坑埋了便是,我们做徒弟的,哪敢不听?可又哪敢如此轻率?然而世事无常,到底还是让他老人家如愿了。”

沈非玉不知道他所说何事,不知道他口中的“我们”又包含了哪些人,甚至不知道此时的洛闻初需不需要安慰。

师父这么强大的人,也曾是天之骄子,需要的安慰或许比寻常人要少一点儿。

这般想着,沈非玉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牵住了他的食指。

洛闻初反手裹住沈非玉的手,“好哇小非玉,趁机吃为师豆腐。”

沈非玉耳根一红,拿出那晚洛闻初的说辞平静回嘴:“师父比豆腐硬,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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