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番外(56)

沈重暄突然打了个寒颤,却听得房外人语几声,褚晚真嗓音清澈,仿佛林籁泉韵,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稳稳当当落在沈重暄心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囫囵从床上爬起,几步窜去窗边,窗纸早前被他捅了个对穿,这时比着他的眼望外看,只见月色倾覆,苍翠之下,褚晚真跪伏在地,明黄的衣衫上尚还流淌着清亮的月光。

孟醒白衣胜雪,轻轻俯身,略扶她手臂。

“今日晚真入为师门下,为师无所为赠。”孟醒想了一想,启唇道,“便赠你诫语,念归。”

褚晚真微微偏头,欢喜道:“是!徒儿铭记于心!”

沈重暄悄然回到床上,脑里一个念头忽然越发清晰。

——孟醒从来不是只为他俯瞰红尘。

孟醒将褚晚真从地上扶起,算是走过一套流程,如释重负道:“好了,小殿下,现在你肯回去休息了?”

褚晚真依然兴奋难平,明眸晶亮:“那师父明日若要离开,可不许不带徒儿!”

“一定带你。一定带你。”孟醒转身回走,却见褚晚真亦步亦趋地紧缀在他身后,只得嘱咐,“拜师礼让人带回去,为师没时间整理这些东西。为师现在要回房休息了,你也回房,不准在外逗留。”

褚晚真依然满面春风:“我陪师父啊!”

孟醒:“?”

褚晚真道:“师父怎么陪师兄不陪我?刚拜师就这样冷落我吗?”

孟醒:“???”

听着怎么有点像新婚之夜打算溜去跟小妾玩乐时被新婚妻子抓了个正着的苦命郎君?

“那你想如何?”

褚晚真笑嘻嘻地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萧同悲从后发声,打断道:“现在可以打了吗?”

☆、48

褚晚真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正撞上萧同悲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自觉失了体面,噘嘴道:“打什么打?你是谁?”

她尚不认识江湖人,对方不报上名姓她便惯爱没大没小,尽管早便看出萧同悲气势不凡,但也依然没搁下她皇族贵胄的傲气。萧同悲却压根不理她,只定定地望着孟醒,重复道:“现在能打了吗?”

孟醒:“......”

封琳折扇一收,含笑上前几步,恰好挡在孟醒身前,轻声笑道:“诶,萧少侠,阿孟这一路的确疲惫不堪,有事不如等他休息好了再说罢。”

“几时?”萧同悲面若冷霜,眼神却半分没撇给封琳,兀自望着孟醒,孟醒被他望得心虚,他被燕还生一阵戏弄,回来就忙着哄两个小孩儿,确实不想萧同悲会这样坚定不移。

褚晚真从未这样被人忽视,一时有些气急,当即伸手去拉萧同悲,却见他身形骤失,再出现时已在孟醒身后,抱剑而立,嗓音清寒:“你逃不掉。”

“贫道与萧兄不再是兄弟了吗?”

萧同悲不近人情:“根本没有封梦。”

孟醒只得摆摆手,作势要回房间,可他手刚刚摸上门锁,萧同悲已持剑抵住他背,语带怒意:“拔剑。”

“......”孟醒一把将还想冲萧同悲出手的褚晚真往身旁一拽,无可奈何道,“至少让贫道和元元说几句遗言。”

“你未必会输。”

孟醒偏了偏头,轻笑道:“赢不赢得了,贫道心中有数。”

“你拔剑。”萧同悲鞘中归元弹出半寸,寒光猛绽,连带他眸中也如凛寒忽至,杀意毕现。孟醒抬手将他压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拂落,只如拈去一片花,轻道:“你心中全是子虚乌有的仇恨,贫道赢不了。”

“...孟无悲该死。”萧同悲正色开口,他神情冷漠无匹,只余一派肃杀,“你,该死。”

孟醒动了动唇,眸光倾转,总算放弃解释,缓声道:“家师曾教我,放下身外爱恨,方可得道飞升。守真君不学道,想来不曾教你这些。你...小荷剑第几重了?”

萧同悲身体僵了一瞬,随后道:“七重。”

孟醒轻轻颔首,随手把拂尘往身后一丢,褚晚真下意识探手接住,封琳看出他用意,当即上前,却听孟醒轻飘飘道:“恨晚兄,清个场。”

原本似若大醉的冯恨晚这才缓缓起身,盘腿坐着,托腮道:“你活腻了?”

他话还未说完,从流剑却已倏地飞出,于青石上斜掠过一道深深的剑痕,最后直直地砸在地上,竖在封琳跟前。

孟醒并未答话,冯恨晚便道:“即刻起,干扰他俩的,杀无赦。”

孟醒终于自背后拔出酌霜,他其实很少拔剑,私斗也更习惯用拂尘,因为白衣裳沾了血,沈重暄年岁小,还洗不干净,可让他穿其他颜色,孟醒又自觉亏待了自己,因此不喜打打杀杀,更厌烦动刀动枪,平白无故遭逢血光之灾。

但酌霜剑出,从来没有不见血的道理。

剑本是剑。

无论是对手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封琳虽被冯恨晚那一剑逼得止步,却也霎时失声怒道:“你疯了!?”

酌霜剑磨损极少,恍如新成,剑穗殷红如残阳,剑身却皎然似冷月。星月的光辉自它身上流淌,滴落在孟醒的衣袂之上,夜风恰过,袂花飘扬之间,盛起一片孤绝的凛然。

“望萧兄切记,家师与守真君的恩怨,本是一笔勾销。”孟醒微微偏首,笑胜千里春阳,“因此今日我若死在萧兄剑下,绝非替家师偿报那莫须有的旧账。”

“这一战,是谢萧兄信我,当日明州凤楼若无萧兄,我已难保。”

孟醒言语停了片刻,他眼神往沈重暄所在的房间投去一瞬,但极快收回,薄唇再启:“剑道阻滞,多是因萧兄心中仇恨难释。痛痛快快打一场,自然会有突破。”

“你徒弟怎么办?”萧同悲忽然道,“这一个,那一个。”

孟醒顿了顿,故作苦恼道:“那可没办法,贫道只能偿还一条命,谁让他们还没有来取我性命的本事?”

他言未罢,身形已骤飞而出,萧同悲早有预料,旋身避开第一剑,归元剑已迎面而至。

道门的剑讲究的是上善若水,皇族子弟却信奉分毫必究,孟醒师出两派,平时一剑穿去虽也略带几分削云裂月的狠厉,但绝不乏争若不争的清和温柔之意。而这次只随他白衣层层叠叠铺漫似雪,酌霜剑忽而冲起,霎时间仿佛有新月破云,骄阳逐烟,孟醒的剑再不见曾经涓然细流的温和,萧同悲忽然抬剑,恰恰格住一击——三尺之后,是孟醒一双仿佛冰霜雕砌的眼。

砭骨之余,似有风雷汇集,凝成一道凌厉狠绝的光。

丝毫不见道家天然的清润,孟醒手中只如擎住了此方天下。

萧同悲心下微动。

归元剑终于起势,化影万千,错落而开。

他用的是小荷剑,意取莲叶接天,听来似乎精巧细致,温柔和润,却是守真君绝杀四方名侠的杀人剑。因在他手中,莲叶接天,更是长成蔽天之势,守真君的疏狂孤傲,举世皆知,也正因此,萧同悲初战告捷,人们便唤他——“碧无穷”。

小荷非荷,莲叶非叶。

他的七重剑道臻至圆满,他的道心亦是圆融,偏偏卡在此处瓶颈,正是因他存了无可摒弃的破绽——恨。

但这绝不是教人小看碧无穷的道理。萧同悲虽寡言,心中狂傲却丝毫不输当年萧漱华,他的骄傲凝在归元剑上,一披一拂,都是大开大合的果决杀伐,看似如书画写意,自在随心,却连破风之声都如雷霆滚滚,胡马嘶嘶,旁观如褚晚真岑穆一般武道低下者,早已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连他二人两剑激叩时连溅的星火都不敢入眼。

“师父会输吗?”

褚晚真问这话时,自己都能感觉到嗓音在微微发抖。

封琳沉默片刻,按在长离剑上的手同样颤抖着,转头向冯恨晚道:“冯前辈,难道您当真要坐视不管吗!”

冯恨晚依然盘膝而坐,眼睑抬也不抬,慢声说道:“本座管与不管,也轮得到你来置喙?”

他当然不会管。

正如当年的孟无悲和萧漱华,孟萧二姓,分明皆非血缘,却偏偏一定要有这一战。

而他在当年同悲山之乱时便是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今日也不过是不得插手的打戏看客罢了。

他们一番唇枪舌剑,孟醒和萧同悲却已过上数百回合,二人终于暂时地分开些许。

封琳趁机道:“萧少侠,你可想过阿孟死后,元元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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