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56)

何安这次想了好久,才缓缓的摇头:“舍不得。”

他说完这话又连忙补充道:“可万事只看殿下的想法。殿下若想这辈子做个闲散王爷,哪怕是做个普通人,奴婢便是散尽千万家产,也要让殿下活得舒坦。殿下若真要皇权玉玺,如今这京城鼎立之势已起,要想顺位接替怕是不能够……奴婢愿意为殿下篡改遗诏,助殿下继承大统。”

他一段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的毫不犹豫,倒让赵驰发愣。

赵驰以为自己喜欢了这个人,已是足够了。

今儿才发现,此人对自己的情谊已不足用喜爱两字来表达。

何安分明是已把自己的所有命运与自己休戚相干。

赵驰毫不怀疑,就算他让何安现在立刻去死,何安亦绝不迟疑,立即自刎。

这份情谊热腾腾,亦沉甸甸。

他赵驰何德何能……

他笑了笑,搂着何厂公入怀。

“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赵驰道。

“嗯。”何安道,“殿下顺着心意来就好。”

*

两人出了浴盆,何安替他擦拭干净身体,又为他着衣,等他卸下后,何安穿着单衣在床边站了会儿。

“殿下,那您就寝,奴婢下去了。”

赵驰一头雾水,连忙抓住他的手腕:“不一同睡?”

何安脸一红,身形有些单薄可怜,闷声道:“这于理不合。祖训有言……”

“跟祖训有什么关系……”赵驰琢磨了一下,算是琢磨透了,这位何厂公给自己与皇上一个待遇的级别呢。

就算不是皇上敬事房一个级别,退一万步讲也是东宫詹士府的规格啊。

“行啊……何厂公……”赵驰感叹,“没发现您这么守规矩?别不是连《禁中起居注》都备好了?晚上我跟谁睡了里面都记的详详细细?”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料得何厂公更羞涩了,半天从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

“您现在还没娶妻纳妾的,奴婢自然做不出别人的……奴婢把自己个儿受宠的日子都记下来了。请您过目。”

赵驰打开一看,忍不住有些发呆。

——八月十三,殿下临幸何安一次。

何安这还没算完,红着脸又磨了墨,在后面一行写到:“八月十五,秦王殿下临幸何安一次。”

顿了顿,像是有私心般,他在后面加了一行备注:“殿下怜何安,允何安同寝一夜。”

赵驰:“……”

第四十七章 时开

说是同寝一宿,其实也不曾。

赵驰夜行而来,天未亮时便已起身着衣准备离去。

何安自然是比他起的更早,伺候殿下洗漱更衣后才依依不舍的送他到了门口:“殿下真不用过早膳再走?”

“不了。”赵驰道,“今日封王的圣旨应该会到,我早些回去准备,让人看着就不好了。”

他瞧何安的眼神,知道他舍不得,摸了摸道:“真想跟你堂而皇之的在大门口道别。让人都知道我来厂公府上与你抵足而眠了。”

何安脸色红着垂首道:“如昨夜这般,奴婢已很满足了,不敢过多奢求。”

何厂公讨巧的时候最乖顺可人,赵驰一笑,又亲昵的在他腮边落了一吻,这才飞檐走壁的离去。

身边骤然一冷,一阵风吹来,秋鸣院子内的荷花开始凋零。

何安回头看了看那池塘。

……原来贪心就是这么不足,殿下不过临了两日,就已经舍不得他走了。

他站在那处,忍不住双手握住揉了揉,似乎那般就能抵御一人的孤单,又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等到殿下的气息都散尽了,才缓缓走出了秋鸣院。

喜乐喜平早就在院外等候,见他来了,喜乐连忙上前给他盖了披风。

“昨儿后半夜就开始起风了,怕是这天而要凉下来了。”喜乐道,“这京城的秋来快,师父多穿些,莫着了风寒才好。”

“嗯。”何安把披风拢了拢带着两人往自己住的院落走,边走边问,“让你和高彬挑人,怎么样了?”

“已是七七八八了。”喜平道,“品阶比之前高,俸禄也丰厚,锦衣卫那边想来的人不少。”

“时开呢?”何安问他。

喜平早料到他要问这个,便道:“调令是下了,人也接令了。就是不来西厂报道。”

何安脚步一顿,回头瞧他。

已是不怒自威。

喜平却不怯,亦不回避。

“你和高彬就这么办事儿的?”何安问。

“厂公调人过来自然有计较,是我劝高掌刑不要打草惊蛇。”喜平道。

“你倒是有想法。”何安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传咱家的话,让时开今儿来西厂报道,若巳时一刻未到,军法处置。”

“是。”喜平得了令,躬身离去。

“师父,咱们吃早饭吧。”喜乐说。

“不吃了。”何安道,“让喜悦收拾收拾,咱们尽早去西厂吧。殿下交代下来的事儿,得赶紧办了才好。”

*

这边收拾了用具,家里几个人一并去了西厂,西厂谁敢让这位祖宗真得吃不上饭,早有下面人做好了清粥小菜给何安候着,等他一入坐就端了上来。

他皱着眉瞧那碗热气腾腾得白粥,正发呆,高彬从外面进了餐厅,笑道:“厂公,我听喜乐公公说您不吃早饭,这可不行啊。如今一监一厂诸位公公和兄弟们就仰靠您呢,可千万保重好身体了。”

何安生了病回来,这也是头一次瞧着高彬。

他那副春风得意得样子,确实看着让人心情不错,何安笑了笑:“咱家最近生病,高掌刑可辛苦了?”

“谈不上苦,心里甜着呢。”高彬拿了些下面人送上来得密报,“有些我做了主笔,呈上来让厂公定夺。”

何安舀了勺粥,吹了吹,问:“都有些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大事。”高彬道,“都是些妖言惑众的,但凡是大不敬说了坏话的,都一一抓了训诫。就是东厂那边的看不太惯,处处抢着来,倒让我们落空了几次。”

何安想到王阿前一夜的话,道:“诸多事情上,千万别顾忌,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就算是扫了东厂的脸子也得办。”

“……厂公,咱们不怕树大招风吗?”

“皇上非给咱们起名字叫西厂,自然是要与东厂针锋相对,不然要咱们做什么。”何安道,“若西厂不如东厂,不能给东厂提个醒。那咱们自然就没用了。与其如此,不如树大招风来的好。”

“受教了,厂公。”高彬说完这话,犹豫了一下道,“探子有一个消息,不知道厂公想不想听?”

“你说。”

“说是昨儿个晚上,七殿下跟郑秉笔在照夕院里吃了酒。也没背着谁,光明正大的。”高彬道,“我听了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又挑不出个毛病来。”

……郑献?

何安琢磨道:“他是太子大伴,十几岁就带着太子长大。应该是不会反叛去给老七投诚的。只是这么做是要干什么?你且盯着他吧,再有动向了和我说。”

“是。”

“还有一事儿你给我记住了,这朝野上下偷摸里说坏话的不少,说圣上的,说东宫的。私底下嚼舌根子可以。但是,谁,哪怕脑瓜子里敢想秦王殿下的不好,找秦王殿下的毛病。哪怕蹦出一个字儿,都让他出不了诏狱。”

“……”高彬无语。这夸张了点吧?

“听到没有吱个声儿呀。”何安翘着兰花指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饮了一口问他。

“属下知道了。一定耳提面命,让下面人绝不怠慢。”

高彬感觉自己被迫强买强卖,还不能反抗那种。

何安放下碗来:“不扯这个了,时开来了没有?”

“还没。”

“几时了?”

“巳时过半。”

这回何厂公真笑了,气笑的。

“一个西厂档头,不来西厂当值,咱家让他来,他竟然也敢不来。高彬,你是怎么驭下的?”

高彬一惊,单膝跪地道:“厂公,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把时开绑过来。”

何安瞥了一眼他。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

时开被人绑入西厂的时候都快晌午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大声嚷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谁敢惹我,谁敢惹我!”

何安本在里面的养心堂内小憩,刚睡着就被他吵闹声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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