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九月【CP完结】(19)
似乎讲话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讲到这里,老人沉默了好久,良久才继续道:“风庄,从前家仆影卫的存在,便只是为了监管他,不让他逃出去。后来,无痕当上庄主后,便遣散了许多家仆,老奴……一直看着他长到现在,对于前庄主的作为无能为力,内心有愧,就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老人的声音终是带上了惆怅。
“少庄主虽然不知自己身世,却心知自己不属于风庄。他经常朝下人念叨您,后来他一恢复自由,更是赶着来见您。沈公子是少庄主唯一在意的,老奴早就看出来了……可惜……”可惜,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切尽是无缘罢了。
沈默岚身形晃了晃,唇角有些扭曲地勾起了一个笑容,在暗淡的室内,惨白的烛光下衬得分外狰狞。
风无痕哪里在意他……每回都说走就走,拿感情当儿戏,用来交易陈少清的性命,从来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这怎么会是在意?
怎么可能……是喜欢?
他从来不给他好脸色。
他自认为看透了他,每个动作俱是别有用心,每句话都是另有目的。
他还记得很早之前,他们二人在京城碰到时,风无痕对他说他终于能来找他,是因为他父母去世了……他当时觉得尤其可笑,觉得风无痕讲话前后矛盾,不知所云,拿他当傻子,便也就无视了青年凝视着他时的满眼繁星。
他记得,青年曾说要陪他,他以为又是少庄主心血来潮的一句玩笑,就淡淡道他已有少清,并不需要他的陪伴,于是,青年神色黯淡了下来。
他记得……他抱着少清去求助风庄,青年曾问他说,如果他得了同样的病,会不会一样紧张关心他?
他怎么回答的呢?
他当时说的是,你别再开玩笑了。
于是青年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他后来所做的一切,换血、中毒,甚至毒发……他都不再和他讲了。
他记得,他在快临走时,青年诚挚地恳求他多待几日,而他却……于第二日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仿佛青年是什么毒蛇猛兽。
青年一直让他九月来看他,他迟迟没有给答复。
青年让他喊他的名字,无痕。
他给的回应是冷笑一声,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
于是青年不再恳求。
只是……一个简单而又卑微的要求。
“无痕……”
错了,一切都错了。
大错特错。
那人是刺猬,从小到大都习惯性地对人伸出尖锐的刺来表示无所谓,然而只有对他才会袒露**,交付真心,他却给这个人罩上一层更为坚实虚伪的罩子,他看着那个罩子,便觉得这就是那个人的真实性格。
时间久了,见唯一真心对待的人也这么看他,那个人便真的以为自己是住在罩子里,反正露出真心也没人相信,于是那人放弃了。
“无痕……”
他喉头轻轻地溢出了一声细小的哽咽。
他凝视着那块无字牌位,欲抬手触碰,却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
他想,应当是这几日他太累了。
要不怎么会……喘不过气一般的沉痛悲伤。
……
那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说走就走,不知会一声?
还是你知会过了,只是我选择了无动于衷。
于是,你放弃了。
第21章 一枕槐安(8)
沈默岚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他曾经住的卧房里。
“你醒了。”居然有侍女在他卧房照看他,只是声音冷淡,“沈公子既然醒了,别忘了来厅堂用早点。”
这一场景,何曾熟悉。
难道一切尽是梦?
荒凉的庄园是梦,枯残的秋季是梦。
白绫是梦,香烛是梦,无字牌位是梦。
懊悔是梦,悲伤是梦。
那人的离去……也是梦?
“我这就去……多谢小莲姑娘。”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让他几乎难以思考,他立刻起身收拾自己,觉得屋内也尤其明亮了起来。
小莲默默地看他一眼,别开了头。
沈默岚也习惯了,他记忆里,小莲这侍女便一直不喜欢他。
待梳洗完毕,小莲见他久未寻到自己衣裳,方才好声提醒道:“我将沈公子的衣裳洗了,沈公子拿柜里的换吧。”
沈默岚心情极好,便道了谢,打开衣柜。
满衣柜的定制衣裳,清一色都是黑色。
……是了。
他想起来了,这都是风无痕按他喜好找裁缝量身裁制,在二人刚做交易的时候。风无痕那会儿很乐意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然而到后来发现他毫无兴趣后,便逐渐淡了那心思,沈默岚便正好再也不碰了。
衣裳都是配对的,虽然颜色是他喜爱的黑色,然相配的是绣花。例如这件衣摆与袖口刺了墨竹,风无痕的白衣便在相对的那一边绣了淡梅,可见主人心思细致。
他第一次轻轻抚上那雕绣精细的墨竹,眼神温柔缱绻。
是他从前并未注意,也从不在意的细节。
他依然不确定自己对风无痕的感觉,却深知那人为他付出太多,而他对他过于冷漠……
还好还来得及。
沈默岚第一次主动地挑了那件墨竹黑衣上身,一会共用早点时,那人定会很高兴。
小莲默默看着他披上外裳,却并未过来帮忙,待他着装完毕后才道:“跟我来吧。”
沈默岚几乎是步伐轻快地跟着小莲去了厅堂,然一进门却发觉冷冷清清,只他们二人,他一扫桌上,见只简单地摆着一盆馒头,终是怔住了。
他突然察觉到小莲其实身穿一身素衣,只是先前他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竟是完全没有看到。
白色香烛,无名牌位。
枯枝残叶,白色绸绫。
昏迷前的那一幕突然跃入脑海,沈默岚面容僵硬,呆呆问道:“他……还没来?”
人有时候在大恸之后,脑袋会选择性忘却一些事来保护自己。
惟觉时,失向来之烟霞。
小莲故意不看沈默岚,只看着那盆馒头,微微喟叹一声:“大侠看到这馒头,怕是很失望吧。也对,先前那一桌糕点可都是庄主亲手所做。庄主……自我入风庄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在学做糕点,说要做给一个人吃。但又怕那人不吃,每次又推脱是王厨做的。”
“……你说什么?”
沈默岚垂眸凝视那馒头许久,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可能,他是庄主,还会做那些细致的糕点?他不是向来都无所事事,而现在有人和他说,那每日每日不停更换,悉心讨好他的满桌早点,竟是出自于……他?
那人总是早起晚回,是为了给他准备早点?
……怎么可能。
小莲只是微笑着,不正视他,也不回答他。
……如果是真的。
那。
怪不得……青年每次都双眼发光地凝视着他,等他开口说一句好吃。
幸好他在用心制作的糕点上从不吝啬赞美,便夸了,接着他就看到青年两眼弯弯地笑了开来,一脸满足。
他当时还觉得青年奇怪,现在想来……
沈默岚出神须臾,竟是咧嘴笑了。
“真傻……”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这种事,还要藏着掖着……
是怕他不信任他?从此不吃吗?
真傻。
纠缠半生,却彼此不信任。
一直冷冷淡淡的小莲,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各色神情交织,笑道:“庄主……早就去了。”
沈默岚脸色再次变得灰白。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冷清的饭厅了,他想落荒而逃,假装那人还在,假装他还活在自己的梦里……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定定站在这里,接受来自小莲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让他几乎崩溃的灵魂拷问。
“庄主去前,一直等着你来,等来的却是影右,后来我们就听说了沈大侠去了陈公子的婚宴,幸好老天有眼,幸好庄主来不及知道,不然他会有多伤心……”
沈默岚神色恍惚地抿紧唇。
他向来做事果断,却总在那人的事情上犹犹豫豫,甚至在那种时刻,他依然以别人为优先,以自己的计划行程为先。
而那人,一直在等他。
他会有多伤心……
黑衣青年不愿意想,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衣角的那一棵墨竹,墨竹被绣得极其清雅高洁,此刻却在轻轻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