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面前密密雨丝横斜,浩茫一片,不辩天壤。
正兀自伤怀,见有人影跑了过来,急忙匆匆试了泪,立政殿的女官铃兰已抱着油衣跑到近前,看着我一笑道:“原来是沈小姐啊。来,穿上油衣快些回宫吧,这里虽说淋不到雨,可风凉,久了也会受寒的。何况甘露殿的下人们找不到你,不定急成什么样呢?”她边为我穿衣,边絮叨着,“小姐出来怎么也不带个人?要不是刚刚国舅爷看到有人跑到这边来避雨,皇后娘娘让我来瞧瞧,小姐不定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我如今虽说没有位分,可宫里几乎人人尽知李世民对我的宠爱。对我皆是客气有加,俨然已把我当做主子一般来看了。
我感激一笑,“多谢铃兰姑娘了,也劳烦姑娘代我谢娘娘的恩。”说罢也不再多言,径自出了石洞,心里仍是酸酸热热,凄凄艾艾的。
……
朝飞夕卷,满院的桐花已开得极是繁盛。长孙无忌办事果然利落机智,不知怎样与大理寺官员商议的,先是定了杨达贵斩刑,随又改成革去官职,没收所有家产。这样一来,杨才人更信实了是我从中出的力。可却始终未见送过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萧妃那边也再不见什么动静。直至刚刚杨才人的宫女阿凌来说,闻听萧妃定下了什么“一石二鸟”之策,可具体的却并未说与她。
我静静的倚阑沉思,却终是未琢磨出萧妃的“一石二鸟”究竟指的是什么?一鸟指的是我,那个指的又是谁?
阿黛看透我的心思,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指阿史那贵嫔?”
我微一愣,吉儿的确曾说过萧妃和依莎如今也是冰炭之势,那么依
137、榴花开处照宫闱(上)...
莎现在怀了龙翳,将来一旦产了龙子,母以子贵,位分也定会越她之上。若真是这样,她又想怎样一起除掉我们二人呢?揉揉发痛的额头,不知道或许更好,就怕知道了一点,又不得要领,明知暗处已有人拉开了弓对准自己,却苦于找不到所在,心里的不安便渐渐的扩散开来,只觉有风穿透脊背,一片冰凉。
“听说魏尚宫这几日往安仁殿走得勤呢,若真是这样,阿史那贵嫔可就危险了。是不是该告诉她防范一些?”
“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说着忽的灵机一闪,顿觉自己甚是好笑,为何只想着防?先发制人也不失一策,让她的计划消失在萌芽之中,那就只有一个字——快。
阿黛苦于没有头绪,自言自语叹道:“如果能逼她自己露头那就好了,那样就不难应对了。”
她的话让我为之一震,要怎样逼她露头呢?我默默盘算着,凝神思虑间已日影过午。见几个内监吆喝着抬着一口硕大的青花缸盆过来,吃力的放到了廊下。我疑惑着问了句:“这是什么?”
几个内监忙一躬身,退到两侧,答道:“莲花,是皇上命奴才们送过来的,说是给小姐的。”
我这才看到青花瓷盆里两片翠绿圆盖上一株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婷婷而立,不禁展颜而笑,真难为他了,也不知在哪儿寻来的。
听到身后内监齐呼“皇上”,我也不回头,只笑看着缸里的莲花,听他沉稳的步履声走近,才笑问:“皇上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禁苑的池水里移过来的,喜欢吗?”他站在身侧,温文和煦。
“喜欢是喜欢,只是放到禁苑大家都能观赏,如今移到这里,就只有你我能看到了。”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也是你我同根,同心,同福,同生之意,为何要让他人赏观?”他揽过我的肩,到一边竹榻上坐了。
我知他刚从安仁殿回来,便随口问道:“依莎贵嫔可好?”这几日旁敲侧击的提醒,他才得空去了两趟皇后的立政殿和吉儿的承欢殿。可安仁殿这却是第一次去,平素也只是赏赐不断而已。见他若有所思的点头,又追问道:“那……薛才人呢?皇上可见到了?”
他也不答,转了话锋笑言:“好久没听你吹曲儿了,就对着这并蒂莲给朕吹一曲吧。”说着解下腰间的紫竹笛放到我手上。
我轻轻摩擦着笛身,是那么亲切熟悉。没想到这支笛他竟然一直随身戴着,可那支翡翠玉笛早已被我抛开不知去向了。如今身边只有一支颉利送的兽骨笛,我却久已不碰了。
沉思着把笛横在唇边,深情款款吹了一曲《长相知》。目光落在远处被似火的石榴花掩照的飞卷殿角,几许庄严,几许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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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轻盈的游走着,笛声悠婉,紫燕呢喃,鹂鸟深唱。想起与他相知,相爱着一路行来,百转千回,往事如风。
一曲终了,他恣意的看着我,定神沉思片刻。缓缓取走我手中的竹笛抚摩着,感叹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万物枯荣终是自然规律,有朝一日你我也都要尘归尘,土归土,惟有这支笛,亘古不变。”他说着浅浅一笑,“到时让它也随着我们入陵,到那边,你还给朕吹曲儿。”
我心潮俱沸,勾起嘴角,“好好的,怎么说得这么伤情?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他不置可否,轻言苦笑:“是薛才人让朕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她跟朕请旨,要出家修行。朕没应她,也没回绝,想先问问你。”
这一切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可乍一听闻,我还是良久才透过气来,想挽回,又觉得心余力挫,只凝眉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是皇上让她心凉了,想来也只有皇上才能给她冰着的心再悟热。”
“朕倒觉得她的决定很好。想来她也是真的看透,悟透了。朕即便按你说的做了,也是违心的,并非出于真意,就像当初娶她一样。她既然看明白了,更好,不如就随了她吧。”他说着幽幽叹道:“天家自有天家规,君王也是情难均哪!”
他既如此说,我还能说什么?整个尘世,她要的只不过是他的爱,既然他不能给,她宁愿用另一种方式放开尘世。
抑着满腔凄惶,婉然强笑:“那奴家是不是也该参透了?”
他笑,将我揽到怀里,“参透什么?你该参透的是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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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花事渐歇,芳菲寥落,已是一片花木扶疏,绿树阴浓夏日长的景色了。用过晚膳,和阿黛信步走在甘露殿后茂林修竹的苑内。红红的霞光像彩绸一般抹在云天,铺到地上。沿着塘边曲桥,两侧是掩在墨绿枝藤下的朵朵渐凋的紫藤花,一侧木桥下风荷曲卷,绿叶田田,朵朵皎洁的芙蓉,在碧水间被落日辉辉,映射出璀璨光芒,美如云霞,灿如锦绣。
远远的看见魏尚宫从明义殿方向迎面走来,阿黛与我微一对视,便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虽已等了臾时,仍只装作若无其事的赏着一池芬芳的芙蓉。
我拿着绢帕掩口打了个哈欠,“有些累了,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小姐最近怎么总是乏累不堪的样子,是不是病了?不然传太医过来瞧瞧?”
我摆摆手,不以为然的懒懒道:“算了,别兴师动众的,可能是季节的关系,浑身无力不说,还吃什么也不香。”
阿黛一皱眉,旋即惊声问:“小姐……你的月事可来了?”
我怔了怔,顿时恍然大悟,“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然后默算了算又道:“已过了五、六日,莫非真是……”
阿黛惊喜着说:“小姐,快回去传太医过来瞧瞧。”
我点点头,随又摇头嘱咐道:“还是暂不要声张的好,先看看再说吧。”说完一转脸见魏尚宫正在几步外止步踌躇着,想必是盘算着要去告诉萧妃这个惊人的消息吧,如今世民宠我,若再怀了子嗣,就更如日中天了,对她们的威胁定要比依莎大得多。这一点她们又怎会不知?我扬了嘴角笑道:“尚宫这是去哪里?”
她闻言忙紧着几步上前一礼,“奴家刚刚用过饭,闲来走走消消食。”
我盈盈一笑而过,转脸对阿黛说:“我们回吧。”言毕款款向前走着吩咐说:“我口里实是无味得很,一会儿你去尚食局取些杨梅来,顺便告诉一声,以后就不必送荔枝过来了,皇上不喜,我也吃腻了。”
魏尚宫在身后赶忙接口“还是奴家去取吧,正好我也闲来无事,阿黛姑娘就好好服侍小姐吧。”
我微微含笑:“那就有劳尚宫了。”
阿黛回头看她快步走远,才小心着问:“小姐,她会不会禀报皇上?或是传话出去?”
我摇摇头,肯定的说:“不会,她想瞒还来不及呢,若让皇上知道了,她想寻下手的机会都难了。何况就是禀报了我们也不怕,毕竟不是从我们口里说出去的。”
阿黛想了想又“扑哧”笑道:“真不知萧妃知晓了,要急成什么样呢?”
我用绣鞋轻轻踢着青石地上细碎的紫藤花瓣,道:“就是让她急,一急才会乱了方寸,才会露出尾巴来。我们暂且就以静制动好了。”
瓷盆里的并蒂莲已静静的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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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娇嫩的花瓣,恬淡而雅洁,只这一株独立盆内,更显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