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谢他。”骆深诚恳的说:“但是真用不着他给我这个人情。我家每年给知府送的礼就有这个数……”
他纤长手指伸出两根,虚虚一晃即收回,低眉垂眸往上一撩:“用得着他去给知府施压吗?”
江天嘟囔着说:“也是一片心意……”
骆深扫了他一眼:“我的事情,往后别跟你哥说,你传话筒成精了吗?”
江天撅着嘴,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他仍旧想解释,但是骆深压根不想听,侧身撑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江天眼见不对,歪着头问道:“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太好。”
骆深不答,微抬着下颌靠在车上,阖着眼没什么情绪的问:“这两天都没见到你,做什么去了?”
“嗨!”江天顿时来劲,一副别提了的表情,“就是跟孙副将掰扯谢礼的事情呗,我爷爷听说要谢五万两,见到我就骂,说我不值那个价……”
骆深唇角挑起一丁点弧度,眼线略弯了弯。
江天继续倒苦水:“想我小时候也是心肝肉的叫着,现在又恨不得要扒我的皮。人越老心思越多啊,海底银针一样根本猜不到落哪去了。”
骆深:“小时候爷爷惯的你无法无天,长大后自然还由他来收拾你,一报还一报。”
江天抱着胳膊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诉完了苦心中痛快许多,他终于放松下来,往骆深身上一靠。
骆深往旁边顿了顿,睁开眼扔给他个抱枕:“滚蛋,热。”
江天看他态度,摸着下巴往他那边凑了凑,“这不对劲。”
“你心情确实很不好。”江天八卦的问:“你昨天去钱庄,又碰见韩将军在湖边打拳没有?”
骆深点一下头。
他想到昨夜争吵,想到湖边练武的韩将宗,甚至思绪飘的更远,想到了多年之前那个身材硬朗,笑声爽快的将军手中握剑,救过自己的命。
几天积压的事情成堆,唯一个想法从数不清的思绪中突破重围涌到水面之上:
马上,马上就可以见到韩将宗了。
骆深心中深吸一口睁开眼,眸中神情坚定无比。
马车驶出城外,路过竹林郊地,最后停在了灌木丛前头。
骆深下来马车深吸一口气,几大步走过坑洼处,路过矮坡抬眼一看:湖边空无一人。
韩将宗竟然今日没有来。
湖边枝叶散落大片,周围光秃秃的,想是叫昨夜肆虐狂风欺负的狠了。
因而少了练武的身影,荒凉秋色顿时把氛围渲染的萧瑟无比。
江天上去站到他旁边,一块儿望了一会寒凉景色。
他觉得骆深有些落寞和失望。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江天问。
骆深沉默了片刻未答:“走吧。”
他率先转过身。
江天紧跟上他:“按理说不该啊……欲擒故纵这招百试不爽,韩将军怎么不来了呢?”
骆深打定主意不开口,任凭他说什么问什么。
江天:“是他变心了,还是你变心了?”
骆深走在前头,江天跟个陀螺似的绕在他身边,终于骆深忍无可忍的说:“别瞎出主意。”
“我怎么是瞎出主意,”江天不服气的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招女人喜欢吗?”
骆深:“不知道,不想知道。”
“诶?”江天伸手一指他:“过河拆桥是吧?”
骆深无奈的说:“我跟你一样吗?你那些粉头都是花钱买来的。”
“难道韩将军不是吗?”江天反问,又说:“无非就是他更贵一些,这样看来你比我花的还多呢。”
“……”骆深想了想,确实也是。
第34章
从钱庄取钱回来,加上昨日的共是三万两现银。
骆深带着人抬着几口厚重大箱往迎风阁去。
经过一夜寒风, 今早仆人将残枝落叶打扫干净, 月亮门处的树枝花丛光秃秃的, 看起来有些荒凉。
骆深的心比这还要凉。
不仅凉, 而且还忐忑。
若是放在平时,他就着暧昧不清进也就进了。
但是昨夜两人才吵了架,此刻站在他门前, 不可自抑生出来一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站在门口处想了一会儿措辞, 两列家仆跟在身后,二人一伍咬牙提着沉重的木箱。
话在舌尖翻来覆去过了几趟, 再无差错骆深终于抬脚走进小院。
韩将宗不在。
刘副将也不在,只留了一个孙副将正在写奏表。
孙副将不同与那两位的高大强壮,看上去像个书生。
“大人,将军呢?”骆深朝他行了一礼, 问道。
“少爷怎么亲自来啦?”孙家成见到骆深前来,心底叫了一声嫂子, 面上春风和煦的迎上前:“将军说要去处理军务,晚上才回来。”
他偏头一望跟在身后的长龙,态度更加拘谨了:“快快请进。”
韩将宗不在, 骆深心中怅然若失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多打扰了。”他恭敬道。
孙家成看他刚来便走, 显然是为了将军来, 便提醒道:“多谢贵府的招待,我们后日就启程去山西了。往后天高地阔,希望能有机会再次见面。”
骆深脚下一停, 猛地转过身:“这样快?”
他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过于厉害,沉默数息缓了缓,佯装镇定的问:“是要打仗了吗?”
“不是不是,”孙家成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朝中军饷久不到位,老将军传来书信,叫我们去山西一趟,看能不能再筹备一些银钱出来。”
“还差多少?”
孙家成犹豫了一下,只是憨笑。
骆深:“大人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商户全靠军中打通商道,这才有了如今盛景,我等自当尽绵薄之力。”
孙家成心中感叹了一声这嫂子观点好正、觉悟好高啊!
面色不动声色指了指往堂内一个接一个抬进去的木箱,“各家个户出多少,将军心中都有数。他既然没有再同骆家开口,那就是已然够了。江西今年来发展的不错,商户个个富得流油,也该他们出出力气。”
骆深视线一垂,敛去眼中数种神情。
短暂的沉默后,他强自笑了笑,“等将军回来烦请说一声,我有些事情要同他说明。”
孙家成看着他神色,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事不简单。
这事果然不简单。
韩将宗回来后不足一刻钟,又出去了。
前去禀告骆深的家仆还没有跑到,迎风阁中已经再次空了。
骆深一面不得见,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他思来想去,往江家跑了一趟。
韩将宗不在江家,却又从江天口中得到了一个新消息:韩将军不知什么发了什么善心,五万两谢礼只取走了筹集出来的八千两,其余的尽都不要了。
看这动向,是真的要离开洛阳。
骆深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才听人说韩将宗终于回来了。
他立刻着佟兴去迎风阁请人来正厅一道吃饭,佟兴去了没一会儿跑回来,说没有见到韩将宗,刘副将以劳累需要休息为由,推拒了。
骆深心中越发没底。
他食不知味吃晚饭,思来想去,决定再去一趟迎风阁。
韩将宗卧室里燃着灯,孙家成守在门外,投在窗户的剪影清晰而深刻。
站在门前,朝他“嘘”了一声。
孙家庄疑惑看着他,骆深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几近无声的说:“将军睡了没有?”
“还没有,”孙家成说:“同大刘商量事情呢。”
骆深点点头,站在台阶前等。
这时节外头多风少雨,到了晚上狂风不要命的吹,横扫着院内几片落叶来来回回游荡。
他穿着挺少,站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孤零零的。
孙家成看了一会儿,升起一点怜惜之心来,轻轻扣了扣卧室的门。
里头好一会儿才传出来声音:“说。”
孙家成看了一眼骆深,冲里头说:“将军忙完了吗?少爷有事找您。”
里头沉默了。
骆深紧张听着动静,好一会儿没等到回音。
孙家成怜惜之心再起,伸出手又要敲门,投在窗纸上的身影一动,里头人在他前头说:“退下!”
两字又沉又低,重于千斤一般压在孙家庄身上。
习惯使然,他一听见这声音便浑身绷的笔直,表情也十分严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