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67)
“他着凉了吗?”承安想着,往照月的屋子走去。
承安敲敲门框,照月正坐在案前研读什么,回过头准备见礼,一时没撑住,趴在案上把头埋在胳膊里乐不可支,双肩抖个不停。承安走到大铜镜前,看见镜子里玉面华服的年轻王爷发冠上斜斜支楞着两根茅草,自己也乐了。怪不得……这些可恨的家伙,竟然不提醒我……(这时候,暖阁里换好衣服的丹青正在想:“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他应该看得懂吧——阿嚏!”)
等照月笑够了,承安也在案前坐下,拿起刚才他在看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洒金玉版熟笺,上书《无题》一首:料峭黄昏冷沁纱,
秋枝无恙老新芽。
委泥风絮归期误,
逐水落红怀抱差。
春事恁般违可意,
心情依旧怅年华。
相思未忍凭君问,
窃谓惊鸿落谁家?
同样是一笔写经小楷,只是更加用心些,一个字一个字如珠玉相缀,娈婉可爱。
照月立在一旁,有点心虚的小声解释:“我在三才先生那里看见他写的清单,好漂亮的字。实在喜欢,所以托了照影讨来的,就说是照影自己想要……”
“你倒滑头。”承安又端详一番,道:“我可是花了老大价钱才把人请来,你怎么好意思叫人家白干?”
“哪有。我把过年殿下给的金锭子换了一张银票。”照月急忙申辩,“但是他不肯要。”
“怎么写了这样酸溜溜一首诗?”
“是我要求的……呃,殿下不觉得,这纸、这字,配这样的诗句正好?”照月一脸陶醉。
承安失笑。一首缠绵悱恻的闺怨诗偏带出磊落硬朗之意,这个丹青……想起正事,对照月道:“把东西给我吧,有机会了。”
照月起身从床头墙板的夹层里取出三个小小玉瓶,端到案上——瓶里装的是经过多次提炼以后的“乌青草”汁。承安拿起其中一个,小心的拔开软木塞子,放到鼻下嗅一嗅,又轻轻摇一摇,看了看颜色。
“殿下放心,气味是绝对没有的了。颜色虽然不能完全脱去,若加在黄、绿、青、蓝等颜料或是墨汁中,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的。”照月语声里充满自信,道,“不过,一次不能太多,三瓶都要用了才够,得多找一些机会……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恐怕……”
“这个就交给我吧。”承安说着,把三个瓶子揣到怀里。
“真可惜……如果能和他做朋友,一定很有意思。”照月对着案上的玉版笺叹气。
丹青提着壶一圈一圈把水缓慢均匀的倒在茅草上,让它顺着缝隙渐渐下渗,最后滴入盆里。承安说是帮忙,其实只能在下边扶扶梯子,挪挪铜盆。从茅草缝中漏下来的水渐渐在盆中聚积,呈现出一种任何染料都无法调出的淡棕色。那是多年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颜色,饱含着岁月沧桑的味道。
难怪要用这样的水浸染纸张。承安已经是第五次跟着丹青采水,仍然觉得奇妙非常。略一弯腰,袖子里滑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往盆中倒了小半瓶“乌青草”汁,一眨眼就融入到水中,再也分辨不出。
丹青从亭子顶上爬下来,一只手撑着亭柱,一只手捶捶后腰。以前在王宅或者湖东宅子,都有专门的茅屋。到了下雨天就收集漏汁,存在大水缸里备用,哪里用得着这样辛苦。
一阵风从湖上吹来,穿过石穴树枝,在亭子里打旋儿。承安看丹青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把水汇到一个铜盆里,端起来道:“咱们上屋里歇着去,小心着凉。”
“嗯。”丹青抿嘴一笑。这是最后一次采水,总算不必再像猴子似的爬上爬下了,颇有成就感,高高兴兴收拾了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往“藏珠小筑”行去。照影远远看见,连忙上来接过自家主子手里的盆,送到二楼厅堂。承安停下脚步在楼梯口等着丹青,再一起走上去。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融洽了?殿下这是演的哪一出?不会是动心了吧……”照影心里忖度着,手上却没停,递了热毛巾过去,又泡了香茗端上来。
丹青净面洗手毕,走到厅中的大书案前。这里本来摆的是一套酸枝靠椅和茶几,专供闲坐观景,如今都撤走了,搬了府里最大最好的一张紫檀书案放在中间,靠窗放了一张贵妃榻,可坐可卧,以便工作中累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