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101)
贺焱赵让二人提出来的方案,承安迟迟不能决断。如今每分每刻都关系生死存亡,不能决断,还不如最坏的决断。承安心中比谁都清楚,却觉得一颗脑袋万钧之重,点下头去,未必再支得起来。又或者,他只是需要更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同意这个方案。
早在冯止赵恭追查无果,承安指示到此为止的时候,贺焱赵让就悄悄把这件事接了过去——一个优秀的下属,不能只顾低头拉车,还要经常抬头看路。殿下说“到此为止”,止到什么地方,什么程度,很有商榷的余地。而且,不同的情形下,还可能有不同的定义。对于这样一个大大的隐患,没有动作是可以的,脱离监控却绝对不能允许。所以赵让很有把握的保证,两天之内将丹青带入皇城。
然后呢?这种事,不比逼供,可以严刑审讯屈打成招,哪怕当事人心里有一分一毫不愿意也干不成哪。
照月看看天,又看看地,慢悠悠开口:“殿下,想叫一个人做他本不愿做的事情,不外乎这么几条路:诱之以利,骗之以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压之以威,逼之以势。诱骗之道就不必提了,他那么聪明,想都不要想——殿下觉得晓之以理如何?”
承安苦笑:“你认为,咱们在他面前还有理吗?”
照影道:“撇开私人恩怨不谈,说说社稷苍生还是可以的。”
照月嗤笑一声:“社稷苍生?看对谁说。他们那样的人,入眼都是千年兴亡交替,自己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社稷苍生,不过一场轮回罢了。”
照影提议:“何如动之以情?”
承安问:“你觉得……他对我有情?”
照月淡淡反问:“殿下对他可有情?”
承安默然。自认情深似海又如何?还不是在这里算计他,逼迫他?——照月太可恨!
“不如压之以威?”
承安摇摇头:“他宁折不弯。”
只能逼之以势。
照月一摊双手:“我们只是再次论证了三才先生和赵让大人的方案。”
承安眯起眼眺望天边归鸟。
恨甚。
又要逼他。
又逼我去逼他。
“殿下。”君来唤他一声,“现如今……殿下可否不即帝位?”
“……不能……”
“遗诏可否不盖玉玺?”
“……不能……”
君来看着承安,不再说话。在照君来的逻辑里,既是不得不做的事,那就只有收拾心情打起精神用心去做。最好做得又快又狠,让自己连回味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照影想一想,慢慢道:“这两天在皇上寝宫里,又见到了他当初画的那幅画。这次再看,我想起一个问题。”
几个人都等着他往下说。
“他……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危,还……能不能画得那么好?”
照月轻轻一击掌:“有理。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正是因为处在生死关头,才逼得他孤注一掷,把潜力和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
照影接下去:“所以,依我看,逼一逼,倒不见得是坏事……”
照月点点头:“不错。传国玉玺,是昔日篆刻大师邓砚山贺太祖登临大宝所刻,也是其巅峰之作。没一点压力,恐怕难以激出直追先贤的本事来。”又一笑,“……艺高者难免手痒,就算……明知死路一条,也未必能拒绝这样诱人的挑战机会。”
“而且……”照影斟酌着,“殿下既然觉得……他不见得有情……倒不如,不如……”
照月替他说下去:“不如逼出点恨来,总比心里什么也没有强。须知爱恨之间,一念之差,最难分辨……他玉玺过手,自认必死,到时候,殿下再……”
再怎样?这就不用爱情参谋们教了吧?
承安立定。
也罢。
你片尘不染。
我满手血污。
既然不能随你超脱,便把你拉下来一同沉沦吧。
丹青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罗幔珠帘,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丹青公子,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定睛看去,竟然是赵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