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之道【CP完结】(28)
“可兄弟们都要养家糊口,一天两天还成,时候长了谁也抗不住。老大,您能不能给个准话,咱们得停多久?”
李延啪地把碗在桌子上重重一顿,油汤泼洒地四处都是:“我哪知道要停多久?”他恼火地丢开筷子,“都是那姓许的杀才!好端端的县官不做,非得和咱们作对!”
那两个汉子唬得一跳,心疼地看着洒在桌上的油汤,舔舔嘴,小心翼翼问道:“老大,那,能不能先和沈家商量商量,借咱们兄弟点粮食?这事是他们闹大的,总不能就咱们兄弟背锅。”
李延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犹豫半晌,却还是摇摇头:“不成,沈家树大招风,肯定有京里的眼线盯着,咱们现在去,太招眼。”
“咱们又不去沈家。”那两个汉子中一个急急道,“沈家那么多产业,咱们随便找一个不打眼的,暗里递进话去,就要点活命的粮食,也不要别的。咱们那么多兄弟替他挨饿受冻,难道沈家就能坐视不理?”
另一个补充道:“沈家金山银山,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兄弟们过冬。他们要是不给,弟兄们挨饿不过,迟早要闹,万一闹到上头耳朵里去,到时候就得老大你来善后,又何苦来哉?”
听到这话,李延动了心。是啊,要是现在不和沈家要点好处,安抚住手下人,等闹起来,还得自己想法子。
他想了一会,道:“我记得在第五街苦水巷子里有家凶肆,开店的是沈家一个远方亲戚,因买卖特殊,从来不吆喝叫卖,只每日挂个招幌出来,等闲无人注意。他家还有棺材,好藏东西。你们就去那家,和他们说清楚,要么给粮,要么给钱,然后咱们放棺材里抬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那两个汉子大喜:“老大英明!”
李延呲牙笑笑:“不过一口棺材装粮却装不下多少,咱们这么多人,要少了,可不够分。”
那两人会意,嘿嘿笑着去了。
李延重新端起碗,天气冷,面汤表面已结出些白色的油膜,他将碗一把丢开,大喊:“店家!再煮一碗面来!多放肉!”
棚子后面一个女人轻轻应了一声,道:“李大官人稍待,厨下没有肉了,当家的才出去割肉未归。”
语声娇柔,李延的肚子一下子不饿了,换了另外一个地方饥渴难耐。
他站起身,撩起帘子走到棚子后面。
女人低低的惊呼声,什么物事掉落在地的声音,撕衣的声音,女人隐忍的呻吟声,肉/体拍击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码头上这家饭铺原本做的就是来往力工的买卖,本小利薄,如今码头上这一停工,登时难以为继,今日难得李大官人光临,饭铺主人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有客上门,忧的是李大官人蛮横,生怕他吃完饭不给钱,因此小心侍奉,要什么给什么,甚至不惜赊账去镇上屠户那里割肉回来。
男人匆匆而去,匆匆而返,手上用草绳穿着一块大肉,立在棚子外头,脸孔胀得通红,却一步也不敢往里迈。
李延提着裤子从棚子里钻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系好裤带,从钱袋里摸出一小串钱丢在男人脚下:“你家汤饼味道不错,明天我再来。”然后大模大样走了。
男人哆嗦着蹲下/身,捡起那一小串钱攥在手里。
棚子里传出女人细微的哭声。
男人默默走进棚子,把桌上李延吃剩那碗汤饼端去厨下,重新热过,把里面的肉一块块挑出来,剩下已经有些糊了的汤饼单放。
他看看仅剩的一点白面,实在舍不得用,便拎起装荞麦面的口袋,掏出一半,另煮了一碗荞麦汤饼,把肉整整齐齐码在顶上,塞到嘤嘤哭泣的女人手里。
女人手一缩,要躲,看到碗里的肉和满当当的汤饼,犹豫半天,终于接了过来。她的眼眶通红,咬着嘴唇:“他说,明天还要来。”
男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把女人抱在怀里摸了摸头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女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汤饼,一滴滴泪落入碗中,她低声道:“你……也吃一口。”
男人的手臂紧了紧:“我也有,在外头。”他安慰着亲了亲女人的额头,“你吃完就回去歇着罢,今天应该没客人来了,我一个人足够。”
他逃也似地走回厨下,捧起那碗糊了的汤饼,匆匆吃了,连汤也喝得一干二净。正在清理桌子,外间却传来人声:“店家?店家?”
男人连忙跑出去,不大的棚子里站着三五个人,差不多一般高大魁梧,身姿挺拔,行走间带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店家,三碗肉汤饼,每晚多加一颗蛋。”其中一个道,“快点,咱们赶时间。”
是京师口音。
陈习与被蒙着脸拉扯着塞进一间屋子,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震得尘土飞扬。
陈习与屏住呼吸费力地摘下套在头上的黑布,向周围望去。
黑黢黢的小屋里影影绰绰堆着许多木柴,仿佛是普通人家的柴房,却在角落另堆起一摞摞的空麻袋,堆得整整齐齐。
陈习与走过去摸了摸,是细麻,编织细密。
这种大小,这种质地,他认得。
盐。
第40章
京师都盐院总领各路解来的盐货,分给各路粜盐院,粜盐院再转售给有盐引的盐铺出售。层层转递的这些盐,就是用这种细麻袋装着。
他蹲下/身,借着气窗口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地上摸索,有些细小的颗粒混在地上的泥土中,闪着微弱的白色的光芒。
他拈起一颗,放在舌尖舔了舔。
是咸的。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是个私盐作坊。
他盘膝在墙角坐下,凝神思考。临清,私盐,沈家,许县尊,宗王。
假设沈家是大私盐贩子,许县尊发现他不法,趁机勒索,还借宗王来压沈家,沈家一不做二不休勾结山匪杀了许县尊。
不对,沈家贩卖私盐是为求财,先前许县尊勒索,其他大户都服了软,沈家没理由非得硬扛,于己不利。
沈家家主被许县尊羁押几日,虽然受些苦头,但好歹全须全尾放回来了,又何必为了一时不忿勾结山匪闹出诛杀朝廷命官的泼天大事出来?
推不下去,就要返回起点重新推。
已知临清是个巨大的私盐加工点,沈家是其中一个大私盐贩子。
许县尊不晓得通过什么途径搭上宗王的路子,得以来临清为官,为求财强推青苗贷。
沈家不晓得为什么不肯就范,且对本县父母出言不逊。
沈家家主被羁押。
沈家向京中本家子弟求助。
宗王出手将沈家子流放。
许县尊被杀。
沈家喊冤。
自己到任,着手调查临清县尊被杀案。
林霖从京中来。
二人微服出行。
自己被擒。
表面上看是地头蛇和强龙之间的斗争,自己也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但其中太多疑点。
一定还少环节,对不上。
沈家的强硬太奇怪,一开始的强硬还能解释为没有意识到许县尊的背景深厚,后来的强硬已然全无理由。
再有钱,他家现在也没有一个官身,拿什么和宗王硬扛?
许县尊被诘骂都要告到宗王那里,宗王也肯为了自己面子出手打发沈家,如今许县尊被杀,宗王的面子岂非越发挂不住?他为何如此安静?
如果在沈家背后再加入一个可以和宗王比肩的势力,便可以解释沈家的强硬和宗王反常的安静。
却还是不能解释为何要诱使京中来人,以及为何要将擒拿微服来临清查案的太守。
闹大了,对谁有好处?
换句话说,闹大了,对谁影响最大?
是宗王。
只要有进粗盐出精盐的渠道,有人,再换一块地方一样可以继续做粗盐加工的私盐买卖,沈家和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因此损失太多。
但宗王不同,他损失的,是名誉。
按辈分算,宗王是当今的堂弟。当今已过而立,膝下犹空,影影绰绰有些传闻,道当今大婚有年,身体康健,从皇后到诸多嫔妃却始终无子,只怕是有什么暗疾,说不准会过继一人。
至于过继谁可都说不准,但凡家里有适龄男童的王爷家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宗王家恰好有几个嫡出的儿子,尤以次子聪慧,十岁有余便能诗能文,六艺皆备,在宗学中小有名气,屡受夫子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