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番外(9)
俦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猛地看向他:“阿知?”
“你闭嘴。”安知看他一眼,继续道:“放过俦侣……我任你处置。”
“你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受处置?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你在做什么!…安知?”俦侣大声叫喊道:“安知!你说句话啊!说你什么错也没有!你快说啊!”
俦侣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的颤抖,安知早已是心如刀绞,若不是此刻俦侣正被擒在那仙神手上,他早就冲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了。可偏偏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生怕自己一句话拿捏不好,那仙神就一剑向俦侣刺去了。
俦侣双目通红地看着安知,安知也同样是双目通红地紧盯着那仙神,僵持了良久,安知斟酌损益,下了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分明道着:“放开他……我随你回去领罚。”
那仙神手上一松,命令道:“把剑丢掉。”
安知忙解了佩剑,扔在一旁。
仙神松开手,俦侣腿一软跪倒在地。
“走吧。”
安知看着满面苍白的俦侣,他双手还在颤抖,安知知他是真的慌了,赶忙转向仙神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同他道个别。”
仙神冷哼一声:“半炷香。你耍不了别的把戏。”
说完就隐了身形,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一般。
安知起身扶起俦侣,拥他在怀里,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轻轻开口道:“小妖精,实在抱歉。我是凤城山神,瞒了你好些年。”
俦侣在他怀里吸着鼻子,也不讲话,乖巧得令人难过。
安知继续开口道:“或许今日的事我早该有预料,明知这是一场没有好结果的感情,我还是选择了开始。”
俦侣听的难受,一咬唇,抬起眼:“为什么没有好结果。”
“你是妖,我是神。”安知直起身,把俦侣从他怀里放出来,捧着他的脸道:“小妖精,你可不要怪我,喜欢和爱是控制不了的。”
“不怪你……”俦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不想你走。”
见他神色郁郁,安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道:“小妖精,此行我可能会离开很久,你要等我回来。”
“果真吗?”
“我何曾骗过你。”
俦侣像得了保证一般,放心地点了点头道:“好。”
安知伸手去拭他的眼泪,柔声道:“好就不要哭了,小妖精,眼泪是挡不住刀剑的。”
俦侣还想讲话,却见安知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随着风渐渐升上去。俦侣想去拉他的手,两手触碰,最终却还是错过了。
安知张了张嘴想要讲话,却又咽了下去,开口换了另一句:“回家吧,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
其实他心里知道,对于他来说,俦侣是恩赐,也是一道劫。
想了想还是没忍心开口,就算知道这一去恐怕有去无回,就算知道俦侣可能用尽这一生都等不到他承诺的回来。他还是希望,俦侣能为了他……好好活下去。
在离开凡间之前,安知没敢再看他最后一眼。
俦侣捡起被丢在草丛里那把佩剑,颤抖着双手把它佩在腰间。安知从未给他的佩剑起过名字,俦侣唤它,归期。
那日俦侣不知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回了家,看着偌大的房子,忽然泣不成声。
这么大的房子啊,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安知和俦侣从前并不是没有过过一个人的日子,可生活便是如此,让你食着残羹冷炙长大,忽然吃上几顿山珍海味,再将你打回原形。在那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干冷的馒头了。
仙神设了两道结界,一道在凤城山,一道在整个凤城。俦侣也曾一遍一遍去撞那个结界,妄想着从那上面撞出一个缺口,让他可以逃,可以离开这座清冷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凤城山。撞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血迹引来山下数不清的邪祟,他才明白,这两道结界镇住的,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一群邪祟嚣叫着分食地上的血迹,忽然其中一只直直地冲他额上的伤口奔来,俦侣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已是三年过去了,在无数个想要去抱身边的人却又抱了个空的夜晚之后,俦侣终于做了一个绵长又昏沉的梦。
梦见他笑着说:“小妖精,你烧了我这么多次房子,以身相许吧。”
梦见他一脸自责地拥他在怀里,沉声道:“小妖精,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了,你原谅我。”
甚至梦见他带着一身鞭痕靠在天牢冰冷的墙上,手里握着那只香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俦侣…俦侣……”
俦侣睁开眼,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归期安安静静地佩在腰间,额上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邪祟,身上带着归期留下的痕迹。
留下归期明明就是为了保护我,可你还是不肯亲自回来。
俦侣在未成人形之前也曾以为人间疾苦大抵是如此:家破人亡,爱人离散,诸如此类。而如今才知,人间疾苦本不是分离,而是相思。
宛如一只生满了铁锈的长钉用力地往心里钉,撕心裂肺之后,还有一阵又一阵潮水一般的钝痛。守着物是人非,夜不能寐,寝不安席。
这一晃,又是两年。
从前俦侣都是靠安知输来的灵力压制妖邪本性,如今已五年过去了,他忽然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了。
他又一次站在曾经离别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冬日里冷清萧条的凤城山,嘴里喃喃地念着:“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只怨灵,直直地向他撞来,他本想拔剑相迎,却仿佛下了意识地,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任那怨灵撞入他的胸口,在他面前魂飞魄散。
忽然间,身体里升起一阵异样,俦侣猛的反应过来,把从前安知输给他的灵力封在灵脉里,手忙脚乱地要去拔剑,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这么着急把我赶走,你灵力可是不多了,不接受我,以后怕是连他留给你的剑都拔不出来了呢。”
俦侣头痛欲裂,紧捂着双耳,艰难地开口:“不可能,我就算灵力溃散而死,也绝不会接受你这样的怨气。”
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语气轻佻而慵懒:“不接受吗?那你的安知回来看到你死得很惨,怕是要很伤心呢。”
听他提到安知,俦侣的瞳孔猛的一缩,心也开始剧烈地疼起来,那怨气猛的占据了他的心魄。俦侣哀吟一声,闭上眼瘫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力。任那怨气一点一点的侵入、侵入……在他耳边调笑着:“你甘心吗?跟了安知那么多年,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可他还是让你等了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在天庭挨了忘情鞭,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哦,说不定,他早已另有新欢了。可怜的小家伙,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了吗?”
俦侣心想:“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可还是有另一个自己替他睁开了眼,站起来,不顾俦侣内心的反抗和叫嚣,自顾自开了口:“安知……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就要去杀人了。”
他的眼睛,早已是狰狞的红色。
一个老汉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茶叶,颤巍巍上了凤城山。凤城山山路坡陡,老汉走到半山腰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就在一条小溪旁的大石头上歇了下来,俯身去捧了一捧清凉的溪水,忽然在溪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道袍,腰间佩着一把剑,剑鞘通体金黄,正背对着他,伸手去折一枝初春的花。
老汉抬头望他,心想道,这男子或许就是传言中的安知道长了,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安知道长?”
男子伸出去折花的手闻言顿住,片刻又轻压在了剑柄上,微一侧头:“何事。”
老汉一看这情景,以为自己认对人了,欣喜又诚恳地道:“我今日频频受邪祟侵扰,我听说安知道长素来四处平乱,于是带了点自家种的茶叶前来拜访。安知道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邪祟不在侵扰我?”
“安知”一声轻笑,语气上扬道:“有啊。”说完就拔剑出鞘,归期剑刃通亮雪白,萦绕着一股诡异的黑气,这一剑出的又准又狠,老汉尚未开口道谢就被一剑穿心,直直倒了下去,一头栽在清澈的溪水里,手里的篮子摔落,撒了一地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