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逆隐忍,不吱声儿,安静地任顺儿抒发。
——好蠢的样子。
林瑯心底里评价此刻顺儿的模样。接着又想到自己这段时日的阴霾状态,大约也和顺儿的哭天抢地差不了多少,其实也没什么立场嘲笑顺儿。
于是脸上一红,收回了眼神,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握着唐玉树宽大的手掌。
那温度太灼热,于是察觉到的时候林瑯迅速把手抽了回去。
唐玉树被这个动作牵回了注意力,转头看着林瑯。
想说好多话却又说不出来,只憋出两个字:“真好。”
林瑯看着那炯炯有神的眸子,忧心还没散尽:“全好了?”
“全好了。”
“好透了?”
“好透了。”
“那就好。”
“那就好……”两人生硬地搭着话,像极了年生尚小生涩害羞,生怕对彼此抖露心事的一双竹马。
林瑯暗忖:这不该……大的坎坷也捱过了,总不能还比以前生分;该说的体己话都别在这个时候遮掩了,既然唐玉树也承认了喜欢自己,那此刻的坦白要比羞赧赚得多;真指望从唐玉树这块铁疙瘩嘴里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等出来。
“行了够了别哭了!”清了清嗓子,林瑯差遣:“去后厨吩咐烫壶暖身子的姜茶来喝。”
顺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瑯也需要个抒情的空间,应了一声摸了几把眼泪,拽着陈逆的手就往门外去了。
两个小孩儿跑出去之后,屋子里便空了。
就着暗火瞥到身侧之人双目炙热地望着自己,林瑯方才鼓起地勇气又弱了几分下去。
唐玉树却突然一把抓住林瑯的肩膀:“你……!”
“我……?”林瑯愕然,片刻后又意识到可能是这个家伙有什么令人害臊的话想要说,于是抿了嘴克制住几欲浮现在脸上的笑意,把眼神扭向一边去。期待着。
“你咋个瘦了嘛!”
“?”林瑯的眼神转回了唐玉树脸上,又翻了白眼跑去了他处:“……”
唐玉树似乎察觉不到气氛,只一脸憨笑着说笑:“你爹爹不好好喂你!”
林瑯打心底里觉得唐玉树没治了——昏暗的灯火,安静的房间,暧昧的距离,生死相别后的重逢,每一个条件本都应该推动剧情往自己最期待的那一幕而去。可参演角色一旦是唐玉树这种傻子,就可以准确地避开正确答案。
不行,还是得老子主动引导他。
林瑯皱了一下眉头,逼自己放下羞怯直勾勾地看向唐玉树:“你来林府做什么?”
唐玉树倒不解了:“接你回去啊!”
“……”林瑯原以为他会回答:“想你啊!”……继续!林瑯又问:“为什么要接我回去?”
唐玉树有点懵了:“开馆子啊!”
“……”林瑯原以为他这次总得回答“我离不开你!”之类的台词了吧……再来!林瑯耐着性子继续着暧昧的笑:“为什么非要今天来接我?”
唐玉树一脸茫然:“因为……我醒了啊!”
“……”林瑯放弃了:“你给我滚滚滚……”
唐玉树搞不懂林瑯的心思,看着林瑯转身走回床上去气鼓鼓地坐下,自己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那……我等过完年再来接你回去?……初几?”
林瑯觉得自己胸腔里憋了一口老血。
见林瑯不肯理会自己,唐玉树心里有点急了,向林瑯的榻边走进几步,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不肯回去了吧?”
林瑯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么笨啊!”
“咹?”
“咹你个头啊!”林瑯抓住唐玉树的手向自己身边猛然一拉:“你不是反悔了吧?还是你在装傻?”
被林瑯突然牵住了手,唐玉树下意识地想要抽开,可又舍不得……便由着他把自己往他的方向拉近了许多,低着头看着坐在榻上的林瑯仰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唐玉树想起那个夜晚——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距离……
唐玉树脸涨红了:“你在说啥子……”
林瑯有点害怕,于是眼神慌张了起来:“你是不记得了吗?……你那天——就你昏过去那个晚上——你先是生我的气不肯理我,我故意用手戳你,逗你……你说你有痒痒肉,被我戳得四处躲……然后你——”慌张地叙述着每个细枝末节,因怕唐玉树把那夜发生的全盘遗忘,连呼吸都紧张到急促起来:“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愿意听这句话,你愿意给我说一辈子……”
唐玉树的眼神中有些许变化。
林瑯察觉到了,继续帮他回忆:“你还……亲了我。”
唐玉树的手被林瑯紧攥得生疼。
听罢林瑯说的话,半晌他“噗嗤”一笑,反手握住了林瑯的手,弯腰俯身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一般。
林瑯急切地问:“你想起来了?”
唐玉树的眸子里漾满了温柔。
溢出眼眶的时候,又嫌自己丢脸而牵着林瑯的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眶。粗重的呼吸声恢复过平静的时候,唐玉树才有点哑地回答林瑯:“我咋个会忘嘛……但是太好了,是真的……”
林瑯望着唐玉树,他抬头,眼眶红着却在笑,嘴里反复重复着“是真的……”
唐玉树的额头抵在林瑯额头上,又兀自不住地笑了起来。
林瑯说:“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傻……”唐玉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咬了咬牙关,给自己打气。
——就像上战场那样!他对自己说。
而后他伸手环过林瑯,稍稍使一点力气就可以将他单薄的身体牢牢困在自己的怀里。
林瑯因羞赧而下意识地将胳膊挡在胸前,对唐玉树凑近的脸有几分畏惧,闭紧眼睛别过头去。唐玉树方才的动作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望着怀中的林瑯——像是降服了一个平日里耀武耀威雄踞山头的大妖,在即将捕获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收敛尽了一切威风,坦露出自己的弱小。
唐玉树于是趁胜追击,轻轻咬了咬林瑯的耳垂。
“我病糊涂了——我以为那一整段……都是我自己做的春梦呢。”
林瑯转回头来,带着一副“你怎么可以傻成这样”的不可思议表情与唐玉树对望了良久。
终于忍不住,两人一并笑了起来。
☆、第三十八回
第三十八回二公子杯酒释遗憾痴舅爷年夜续旧情
金陵城里华灯比以往都要明亮。张谦沿途浏览,却无心驻足。
半月前唐玉树旧疾突发那一夜,凌晨时分顺儿跌跌撞撞叩开张府大门,随下人来到卧房里声音哑地说不完整话,焦急慌乱地向张谦通报:“舅爷!唐……唐少爷要死了!”
睡得半懵的张谦一时间在脑中没对上“唐少爷”这个人物。
可方才听得动静还在抱怨“吵死了”的李犷,却从榻上猛然坐起,颊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动而致使下眼皮半阖,视线因此显得凛冽而尖锐:“他怎么了?”
问询清楚病因之后李犷起了身迅速穿戴,指使张谦先去准备车马,自己将随从的大夫从侧院里都叫了起来。
去往陈滩共两辆车驾——张谦独自一辆在先;李犷拉着顺儿和大夫们局促地挤在后一辆车里,焦急地讨论着沙场上曾有过得此类病例,关于唐玉树的伤势,关于病症处理。
张谦听着也一同焦急,可被排除在事件之外无法分担任何,也孤独无措。
快到陈滩的时候李犷和顺儿换了车来坐,张谦才得以询问:“有救吗?”
“那个傻子——总是把自己作死。”李犷咬牙切齿:“以前就这样,所有事情都自己消化,疼死都不肯说……现在好了,小事一桩生生拖成大案——就算我带了一车无常鬼去帮他还魂,都得看阎王爷心情怎么样!”
李犷回答着的是张谦的问题,可没有一丝注意力从唐玉树身上分离出来。
张谦知道李犷后来负气赶走林瑯,想把早与自己辞行的唐玉树再拢回身边来——是非发生不可的事情——唐玉树是李犷心头一束白月光——就算任由这轮月光漂泊在外,就算任由这轮月光落入他人院落了,可李犷不容许这轮月光不被人好生收藏。
张谦对他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一举一动,张谦都能猜得出意图。
……也阻止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