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别有情+番外(36)

“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四娘看到案头摆着的精致小笺,好奇念了出来,又问道:“父王,这是谁写的?字真漂亮。”

元平回答:“诗是一首名偈,这字是贞王妃的绝笔。”

三娘惊呼:“她死了?怎么死的?”

元平声音低沉:“自缢……”

三娘四娘钻到他的怀里,开始静静地听他说起这个曲折的故事。

第29章

元平从贞王妃为何嫁过来说起,一直说到她自缢而亡。两个小姑娘听了害怕也只是一时的,眨眼功夫就又神气起来了。这不明人生愁苦的模样,元平看了既喜欢又担忧,便问道:“你们听了贞王妃的事情,觉得有什么教训?”

两个小姑娘头碰头唧咕了一阵子。

四娘道:“我觉得她既然嫁入天家,就应该老实做自己的王妃。”

三娘却道:“我觉得她可怜得很,一开始没嫁过来就好了。”

元平一手搂一个,叹息道:“你们说得都对。她若是认准了一条路走下去,也不至于到今日这地步……最怕的就是半吊子。听明白了么?”

姐妹两个过了年就九岁了。按照宗室惯例,订婚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比起年纪更大些的大公主二公主,衡光对双胞胎的事情更热心,已经不只一次在元平面前提起过了。

一忽儿说,要把这对姑娘留到二十岁之后。

“笑话,哪有把姑娘留到二十几岁的!再喜欢也不行啊。”元平笑他。衡光就道:“我是想让她们多陪你几年嘛。”

一忽儿又突发奇想,说要找一对双胞胎来配双胞胎。说是“想想两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夫妻,就觉得欢喜可爱。”

“你当是玩牌哪。”元平虽然嘴上驳他,心里也觉得那光景确实可爱,光是想一想就能叫人笑出来了。

不过跟衡光喜欢没头没脑的妄想不同,元平想得更深些。

元平亲生父母死的时候,他才三四岁,脑子里对双亲的记忆不过一点残影。

那一点残影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母亲的一双手。

大约是夏天时候,母亲卧在铺着竹凉席的宽榻上看书,他躺在母亲身边午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睛就正好看到母亲握着书卷的手,修长白皙,不紧不慢地翻动书页时候,手指看上去是那么灵巧。他像是找到一件好玩的玩具,伸手去抓母亲的手指……。

懂事之后元平再想起来,明白应该就是在那一年冬天,母亲跟着父亲自戕了。夏天时候的平和美好下面隐藏着血腥和杀意。

后来景后常常在他面前夸他的生母贺氏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有才情。

他就感觉迷惑,恐怖,还有厌恶。

杀了人的一方这样赞美被杀的一方,就像猎人赞美自己的猎物,其实是在夸耀自己的杀戮本领。

那在狩猎中残留下的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只有元潜,会安慰他。

躲开宫人和老师,坐在茂密的花木丛中,看肥硕的甲虫悠闲地在叶子上爬动,既无聊又有趣。

“我也会被杀掉吗?我害怕母后。”

他曾这样问过元潜。

宫里人常常说景后比宠爱太子更宠爱他,因为景后更喜欢要他陪在身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种陪伴有多折磨。

元潜轻声回答他:“这个话,我只跟你说一次……因为她还是很喜欢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不论生死都跟你的父亲在一起,她其实很嫉妒……”

元平那时候才十岁,不明白女人的心思,听了更加糊涂。

“嫉妒她,为什么还要那样夸她?”

元潜笑了起来:“因为她怎么能嫉妒不如自己的人。她只有把你母亲想象得跟神女一样,大概才会稍微甘心点吧。”

他觉得这个答案实在荒谬得让人想哭。

元潜垂下头,眼睛和嘴巴都在他的眼前。他忍不住搂住元潜的脖子,把脸贴上去,说:“那她们都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元潜的嘴唇轻轻在他的鬓角上摩挲:“是啊,太可怜了。”

如今生母也好,养母也好,都不在了。元平抱回双胞胎开始抚养的时候,就常常想到那两个母亲,都是朱门出身,富贵美貌聪明一样不缺,若是跟世间普通人家的姑娘比,总让人觉得她们是何等幸运。可是最熟悉她们的至亲,却能能说一声“太可怜”。

因此,元平对自己的女儿便有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她们将来不能“可怜”

现在她们还小。她们想玩,就让她们玩,像男孩儿一样在花园里跑来跑去,被说是“没有公主样子”也无所谓;她们喜欢什么就让她们学什么,比皇子们自由自在多了。

可是等她们长大了,只能费尽心思为她们找夫婿,幸或不幸就看嫁没嫁对人,一想到这点,元平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新年一过,贞王妃的事情就无声无息的了了。孩子送到了魏家,由愁鱼抚养,只说是从远房抱来的。元嘉出家,王妃是下堂妻,不能入李家的陵园,借个寺院停了几日之后,就葬在寺院后面了。墓虽然不小,但跟真正的王妃葬仪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衡光听了宫人回禀贞王妃的葬事,没有说什么。回头元平倒说了一句:“她这下场,三娘她们听了都有些怕。”

衡光知道元平是话里有话,道:“怕的恐怕不是她们,而是你吧?她们是天家公主,难道将来有人敢欺负到她们头上?”

“就是因为是公主,我才担心。”

衡光听得这话,没由来好气又好笑:“听你这话,像是怕我把你的两个姑娘卖了似的。”说话间就抱着元平,甜甜蜜蜜道:“我跟你发个毒誓,卖了谁我都不会卖了自己女儿,定会让她们的婚事称心如意。”

元平摇头道:“先别说那么远的事情,眼前就有一件事情你肯不肯?”

衡光哪里会说不肯。

元平想做的这件事情,前一两年心中就有了个大概。如今双胞胎年纪稍微大了些,正好付诸行动。

他想把从各地选上来,用来充实后宫的少女,再在宫中原有的女官中挑选,便可在宫中组成一个学堂,挂名在国子监下面管理。最重要的,这个学堂便于公主入学。

平王这个决定一公布,就引得宫中朝中议论不止。

本来那些选中入宫的女才就要学礼仪女则,公主在自己宫中的学习有专人负责,女官也自有职责。不相干的一群人,平王偏要把她们捏到一起。这也罢了——反正深宫寂寞,宫里的女人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交往。

惹人非议的是,女子读书这事情从来不放到台面上来说。如今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都能读写文章,而且京城这样的富庶之地,不光大户人家,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须识得两个字,方便抄持家务,相夫教子。有钱人家会请西席单独教授,没钱的就自家父母兄弟教教。即便风气如此,也从来没有过专门的女子学堂。一为私学,一为公学,大不相同。

更不要说这个学校是要挂在国子监名下,真真正正的官学。难道这些女学生将来出来也能算是儒家子弟,天子门生?朝中一些酸儒不禁怒发冲冠:让女人在家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如今竟然还要在天子内宫开坛设筵,简直是辱没斯文,滑天下之大稽!。

幸好元平说这些女学生只会按优劣授予女官职位,决不涉及朝廷。否则儒生们真要当自己身处武周,忍不住跳脚造反了。

何况,也不是所有朝臣都反对。

总理丞相傅行当即就赞同,还表示若傅家有合适的姑娘,一定会送到宫中去陪伴公主读书。游我存也称赞这事情不仅风雅,更得圣人真意,将来必会为民间效仿。

朝中的议论,议论过了就算完了。毕竟这仍是后宫事务,只不过是在国子监挂个名罢了。那些真正为这事情思前虑后,辗转反侧的人都在后宫。

贺千秋正满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才四岁的冬郎拿着笔在纸上画着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横线竖线。

“平王这一次又想干什么呢?公主们在哪里读书不是读呢,非要在宫里找十几个人陪着一起读。”银姬一边做针线,一边微笑道。

贺千秋不理她。

银姬自顾自道:“听说傅相还想把自己家姑娘送进宫来陪公主呢。要真来了可热闹了。这宫里原本就有贺丞相家的少爷了,再多个傅丞相家的姑娘,啧啧。”她仔细打了个结,道:“娘娘要不要跟着凑这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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