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番外+特典(46)
趁着人头混杂,温雅臣不露神色的走到了严凤楼身后。那个第一个找严凤楼说话的官员一直热络的伴在他身边。温雅臣隐约听见半字片语,高相云云、临江王云云、将来云云。
严凤楼如顾明举描述中的寡言,旁人滔滔不绝的叙述里,偶尔才听他出声回应。嗓音低沉,微微带一丝暗哑。
温雅臣想起顾明举说过,严凤楼时常熬夜看公文。想来,在赴京的途中,他也不曾好好歇过。谈话时,咳嗽声明显躲过他说出的话。
擦肩而过的时候,温雅臣扭头飞快的瞥了一眼他的侧脸。严凤楼的眸光很淡,仿佛什么都不能叫他在意,棱角分明的脸廓却分明透着几分坚毅。
当晚,温少夜宿倚翠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着一身半透纱衣的佳人在桌前翩迁而舞。温雅臣倾身捉过她细白如玉的手:“假如明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花娘笑颜如花,嫋嫋绕过圆桌,娇柔的偎进他的怀里,葱白的手指在他眉间描画:“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温雅臣笑着握住她不安分的指尖:“你跟多少人这么说过?”
她媚眼如丝,别有用心的引着他的手在薄薄的纱衣上游走:“你说呢?”
天牢里的顾明举过的很安静,能吃能睡能抬杠扯皮。圣上大赦天下之后,狱卒们就再也没有阻止过来探视的温雅臣。听说,这又是临江王的功劳。即便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文章,对比高相的薄情寡恩,这位王爷对下属的厚待好得让人乍舌。
昏暗的囚室外,温雅臣时常会看着顾明举的背影失神。阅历尚浅的温少不能相信,栅栏那一边,那个对着石壁枯坐神情虔诚仿佛苦修僧人的顾明举,就是往昔带着自己逛遍京城所有花街柳巷的那一个。
其实及至顾明举被打入天牢的三年后,人们在谈天时无意中提起他。顾侍郎留给人们的,也还是那一副笑容亲切但是目光冰冷的形象。
严凤楼进京后的半月里,温少很识趣的没有去天牢打扰。然后,作为之交好友,他特意为顾明举带去了一坛好酒:“金风玉露又重逢。怎么样,是否胜过人间无数?”
原先笑容满面的顾明举陡然沉默。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温雅臣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读出了几分悲哀。
两个月后,秘密出京的严凤楼为彰皇子请来天下第一大儒水镜先生为师。
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学士渊博,德高望重,仕林以其为马首是瞻。当今天子曾有意请他出山辅佐,赐以金银财帛无数,又以高官厚禄相许,却统统被他一口回绝。圣上屈尊相邀三次,三次无功而返。老头狂傲的扬言,这世间还未有能令他倾力相持的明主。
言犹在耳,一个转身,他却亲自随严凤楼入宫,悄然站到了彰皇子身旁。当今当世,一个水镜先生足以抵得起汉初的商山四皓。宫内传言,病榻之上的天子听闻此讯,亦是惊异良久。
然后,新任侍御史严凤楼上书,奏请以贪污索贿、强占田地四大罪弹劾吏部侍郎、高相远侄汪同书。
举朝哗然。
耳鸣眼花的帝王不肯相信,将奏折奴掷于地:“荒唐!”
严凤楼垂首跪倒于玉阶之下:“臣所言句句属实。”
众目睽睽之下,领廷杖三十。
声声闷响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温雅臣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隐隐生出几分痛楚,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愿看他皮开肉腚的惨状。
第二天,严凤楼又再度上书:“请陛下明鉴。”
天子气极,赐廷杖四十。
散朝时,众人纷纷抬脚从他的身边跨过。温雅臣亲眼看见他软泥般孤身一人趴在地上,连起身都无能为力。忍不住走上前去搀他。
严凤楼睁开眼:“原来是温少,下官久仰大名。”额间转瞬沁出层层冷汗。
笨手笨脚的搭起他一步步往宫外挪,温雅臣口气生硬:“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顾明举的。”
咬牙强忍着剧痛,严凤楼扭过脸,虚弱的给了他一个笑:“谢谢。”
握着他细瘦如柴的手臂,听他疼的不住吸气,温雅臣倏然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三天后,伤势未愈的严凤楼一瘸一拐的站到了上朝的队列里。金殿上,他蹒跚出列:“臣要参吏部侍郎汪同书。”
龙廷震怒。
百官伏地,连称惶恐。
独留他一人不肯退让:“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