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番外+特典(39)
除此,似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靠墙根的地方有一方破碎的草席,屋子中央有一张跛腿的方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可惜没了灯芯。没有人来陪着说话,没有人拌嘴斗气嘘寒问暖,受刑后一个人独自忍着一身笞痕躺在地上,也没有人能替他去讨一碗水来喝。
顾明举常常不言不语地对着墙上的阴影出神。巡视的狱卒路过,忍不住隔着木栅同他攀谈:“老子在这里干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别说你一个侍郎,丞相将军也见得多了,前头这儿还来过一位国舅爷呢!哭的、闹的、装疯卖傻的,都有...像你这样不哭不闹的,那是认命了,一心等死。”
他说话嗓门很大,一个“死”字哐哐啷啷地在四壁间不停回响。顾明举不回头,低下脸轻轻地笑。
温雅臣来探监的时候,顾明举还在墙前坐着。他用手指在壁上来回摩挲。温雅臣借着微弱的光影,看出那上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划痕。长短不一,有深有浅看似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刻画的工具也不尽相同,有的是用磨尖的竹签,有的是一支秃了毛的笔管,还有的则是指甲。原来官场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幽居一室的静默岁月太难熬,只能用一道浅浅地划痕来铭记每天的日升月落。有人细数再见天日之时,有人则默默倒数着行刑之期。
“这里哪些是你刻的?”温雅臣凝着脸在囚室外站定。
闻声,顾明举转过头来,血色尽失的脸上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温少。”
当日风采卓然的年轻侍郎已成阶下囚,玉树临风的温少却还依旧衣着锦绣,倜傥风流,纵使站在暗无天日的深牢中,也只蹩了一双眉,举止优雅从容,仿佛错进了哪家千金的香闺。
顾明举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你已经醉死在哪位花魁的绣榻上了。”
栅栏那端的温雅臣口气沉重:“为什么?”
早在出京前,就已被他问了许多遍。为什么背叛高相?为什么投靠临江王?为什么不奋力挣扎力挽狂澜?为什么去南安?
都被他问到耳朵起茧子,不耐烦的时候,屈起食指扣他的脑门:“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其实,温雅臣也不过是比他小了两岁。
那时还好敷衍,现在就糊弄不过去了,顾明举知道,如今再不给这位将军家的绣花枕头一个明白的解释,这位强脾气的温少能住在这儿直到他被推出午门斩首为止。这位少爷才不会在乎他那身价不菲的锦衣。
“跟在高相,我就永远成不了第二个高相。”草席之上的他已经一无所有,更不必再在乎是否隔墙有耳落人把柄,“我顾明举半世拼搏可不单为了做一个四品侍郎。”
名利场上没有满足这一说。得到的再多不会觉得太多,做的官再大也不会嫌弃做得更大。为官一途,恰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自他当日倾尽全力将身家性命全数赌在一尊金弥勒身上起,这条仕途与他而言,就再没有退路,也不容许停顿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温雅臣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鄙夷。
生于富贵之家的他永远不会明白饥饿是怎样一种折磨,也不会知道,他视如敝履的权力在营营小民眼中是如何强烈的一种诱惑。
顾明举的眼中带着笑意,一双黑色的瞳映着壁角的火光,闪出几分瑰丽的色彩:“富贵险中求。一路走来到现在,我哪一次不是火中取栗?”
他的口气里还带着几分自鸣得意。温雅臣却听得无奈:“你的名利心若少一分,或许就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少了名利心,顾明举就不是顾明举。”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最清楚。顾明举好笑地摆着头,嘲弄温雅臣的天真。
温雅臣看不下去地扭开脸:“临江王能给你什么?”
“丞相之位。”这个高相给不了,老狐狸看重他,几乎什么都能给他,但是老狐狸万万想不到,自己大力栽培的左膀右臂险些把自己坑了。
温雅臣哼了一声,不屑于他的利欲熏心:“没把老狐狸捉住,你自己反倒快被老狐狸弄死了。”
高相对有二心的人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此次若非临江王阻拦,早在南安顾明举就该被就地正法。
他却浑然不在意,滔滔不绝地讲着当时的憧憬:“临江王心里惦念的,无非是仗着我知道的那些陈年旧事将高相一举擒下。如此,彰皇子即位有望,他再以叔父之名摄政,一朝大权独揽,虽无帝王之王,但足以坐拥帝王之宝。到那时,新帝年幼孱弱,他再行篡位之举也并非难事。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我也可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