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番外+特典(12)
查孙家的案子不难,他们做得太大胆,连遮掩形迹线索也懒得费功夫,简直可说是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难就难在这些笑脸,和那句举重若轻的“我家在京城的舅父“上。
连那位自来都没把自己名字记对的张知府也特意差人来告诫:“严大人,你为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事就是这麽回事,别问为什麽,也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先想想自己。你呀,要是真的忍不住要想别人,那你就想想我。陈大人目下在刑部可红著呐,到时候上头若是追究,你的罪责本府也得给你担一半……”
查案时顶著压力顶著笑脸好歹熬过来了,到问案时便成了一出笑话。原先找著的证词远不止这些,可是一听说要上堂,有人就退却了。
勉强说动了几个,到了堂上却又一个接一个地翻供,看见的说没看见,明明看清的说看错了。非是人性泯灭,只是情势迫人,人人总要在开口前为自己为家人好好想一想。
审到最後,严凤楼几乎不敢去看堂下那位苦命老父的脸,生怕一见他的涕泪交加,自己就真的撑不住了。
顾明举登门的时候,严凤楼正在书斋里发呆,满头满脑还是升堂前後的一幕又一幕。午後的阳光才刚好了一阵就让一片乌云给罩住了,天阴阴的,起了一阵凉风,却迟迟不见落雨。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桌上的书册被翻得“哗啦啦”地响。
“今日公堂上一见,严大人风采依旧啊。”
轻松的调笑声在一片寂静里传进耳,严凤楼闻声回头,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顾明举:“你来干什麽?”
“严大人。”他口中尊一声“严大人”,人却还依旧懒洋洋贴著门框,提著鸟笼,逗著鸟儿,全然不见一点正形,“你是七品南安县丞,我是正四品中书侍郎。见了我,你至少该起身向我行礼。”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似学堂里的夫子手把手教著方入学的幼童。
心情本就抑郁,见了他,更添一层烦躁,严凤楼扭过头去不愿同他浪费口舌。顾明举见了,垂头无声笑一笑,举步走到书桌前:“啧啧,我走过那麽多府县衙门。按理,你这南安县不是最穷的,但是你这县丞府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书架上的书多得放不下,你也不该放地上。就算无钱请人做个新的,至少也该找人把这旧的好好修一修。”
严凤楼恨声冲说他一句:“寒舍简陋,委屈了侍郎大人。”
他煞有介事地摇头,隔著一张小小的书桌俯身探到严凤楼面前:“凤卿,过了这麽多年,你的脾气还是没变。”
话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感怀似追忆,又似嘲弄。严凤楼冷冷道:“顾侍郎听风说雨的本事不是人人都会。”
不知该赞他好涵养还是该说他真虚伪,顾明举的脸色始终不变。只是目光忽然下落,移到了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上:“就算被人欺负,也不该不吃饭啊。我看,不如让飘雪姑娘拿去热一热吧。”
似乎早知身後有人,他捧起托盘徐徐转身,一脸和煦笑容。严凤楼不由自主随著他的动作望去,一身红衣的飘雪不知何时站到了门槛外。
顾明举道:“闻名不如一见,飘雪姑娘比传闻中更动人。”
飘雪也是笑,盈盈走到跟前将托盘接过:“顾大人也比传闻中更俊朗。”
不待顾明举回答,她轻移莲步款款而去。顾明举再度回头,笑容中显出一丝虚假:“赴任途中还能救得不愿为娼的青楼女子,凤卿,你的桃花运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这也能让你感叹麽?”严凤楼忍不住嗤笑他的夸张,“论风流,我哪里能同你并提而论?”
传闻中,官场上春风得意的顾侍郎,情场上也是一帆风顺得叫人眼红。梨园里的头牌、青楼中的花魁,说是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红颜知己:“顾侍郎哪怕什麽都不会,光靠一张漂亮的脸就能傍著女人吃一辈子。”
说完才惊觉自己的话得太出格,严凤楼神色一紧,赶忙背过身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懊恼的神情。背後的顾明举已经忍俊不禁:“凤卿,你啊……”
严凤楼原以为他会笑,谁知,笑了一阵,却听见他的叹息:“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做了五年地方官,积蓄却连个像样的小院都买不起。”
“你是天佑二十一年中的进士,先是任许昌县,後转调新淮。因开罪上司,不足一年又北调泰州。泰州府知府大寿,你没有随礼,於是同年後又被发往冀州。刚安顿下三月,审了一桩米行失窃的案子,牵连了同僚的外甥,所以又到了南安。当年一同中举的,我就不说了,单说考试不及你的那些,或调任京城或统辖一方,再不济也是个知府,只有你,从候补县丞到县丞,就那麽一丁点长进,公堂之上还被迫得左右为难。严凤楼,我远远坐在京城里,都觉得你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