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261)
巴音掀开风领,喝了几口水。风雪吹得他睁不开眼,他在遮挡间对阿赤喊道:“停下吧,在这里休息,雪太大了!”
猎隼无法再飞,已经落在了主人的肩膀。风把冰面上的积雪刮成了斜面,人脚踩进去“嘎吱”作响。阿赤下马探路,他拨开路标上的冰碴子,却在跟前发现了脚印。
雪这么大,足迹还能保留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太重,把底下的冰碴子都踩实了;二是对方才离开不久,很可能就隔着雪帘站在他们身边。
“狼来了,”阿赤用手指量着脚印的深浅,抬头大声说,“铁骑到过这里!”
巴音蹚着厚实的雪,呼着气跪了下来,他趴在脚印跟前,说:“可是他们是朝西走的,那是回中博的方向。”
这些脚印都朝向他们的来路。
“三日前你杀掉了离北铁骑的左翼,”巴音看向阿赤,“但是他们的先锋没有死,萧驰野很可能带着他们逃到了茶石河的冰面上,他们正在找回去的路。”
“也可能是障眼法,”阿赤拨着雪,“他们可以倒着走,这样就能藏在我的前方设下埋伏。”
巴音微微摇头,他皱着眉看雪,说:“往东走对他们没有好处,那儿是我们的地盘。”
阿赤沿着脚印迅速拨着雪,看见这些脚印都在朝西走。他知道萧驰野是怎么打掉胡和鲁的,这个人在他心里擅长伪装和设伏,脚印越是明显,他就越是认为萧驰野在自己的前方。
“我们绕行,”阿赤站起来,“萧驰野待在冰面上也要喝水,他们肯定会留下痕迹,沿着痕迹追上他们。”
巴音觉得今夜不适宜跟离北铁骑交手,他追着阿赤,说:“如果不能停留在这里休息,那也该继续往东。阿赤,大周有句话叫作穷寇莫追,不要被对方带走,我们回到格达勒再做打算。”
阿赤推开巴音的身体,他露出右臂的蝎子,眼睛里充满杀意,说:“狼就在大雪里,放走他们才是麻烦。你根本不懂怎么打仗,把萧驰野留在茶石河上,明早我的队伍就有可能被他伏击!”
巴音看阿赤上马,忍无可忍地喊道:“我曾经劝过胡和鲁,他也没有听我的话,最终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你就是这么劝哈森的么?”阿赤掉转马头,鄙夷地说,“所以他为了保命丢掉了狼王的头颅。”
说罢,阿赤已经扬鞭往东南方去了。
“阿赤!”巴音追了几步,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杂种,离开路标你们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阿赤奔驰在雪间,没有回头。他分辨不清方向,萧驰野也分辨不清,但他比萧驰野更加熟悉茶石河。
狼就在附近。
阿赤要抓住他。
第207章 愚弄
骨津在冰面上匍匐了半个时辰, 暴雪夹杂着冰碴掉落在铠甲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他一动不动, 若非鹰眼还在眨动,尹昌简直以为他已经冻死了。
尹昌窝在雪中小口喝着酒, 没过多久, 酒囊里的酒就告罄了。他晃了晃空囊, 把最后那几滴也攒进了嘴巴里。飞花似的雪片扑打在面颊,老头须发俱白, 只有鼻子还是红的。
风在夜里鬼哭狼嚎, 叫得禁军们耳朵尖都麻掉了。他们腹中的干粮所剩无几,趴久了手脚都会僵硬, 但是很少有人动。
尹昌回头看了眼禁军, 心里暗暗称奇。
前几日禁军面对蝎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萧驰野的命令不到,他们就绝对不会擅自行动,谁还能想到这是在阒都干苦力的痞子兵?如果茨州守备军能够凝聚到禁军这种地步,别说端州, 格达勒尹昌也敢打。
可惜这不是他的兵。
尹昌遗憾地瘪嘴, 把酒囊揣回腰间。
骨津背上积了不少雪, 他没戴头盔,雪掉到脖颈里化成了水,沿着往下淌。他在狂风中捕捉着那些细微的动静,冰碴子飞旋,在雪面沙沙而过。骨津摁在雪间的手掌忽然握拳,他的目光穿越飞沙般的大雪, 定格在黑暗中的某处。
“来了!”
尹昌匍匐下身体,随着马蹄声的靠近而放轻了呼吸。老头的掌心在冒汗,他默数着,生怕自己因为太兴奋而抖起腿。
天空中的雪雾被搅成了浓云,矮种马的马蹄几乎要践在脸上了,尹昌暴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跃了起来。
可是对方的马停了!
尹昌的刀都没有拔出来,蝎子的铁锤就贴着脸抡了过来。尹昌没有历熊那样的臂力,自然不敢格挡,只能滚身进雪,狼狈地躲开了。
“狗日的好臂力!”尹昌稳住身形骂道。
后边的禁军从雪地里蹿出,原本想跟着尹昌先来个潇洒的跳跃,见到老头吃瘪后纷纷放弃,选择老实地拔刀。
蝎子的铁锤一挨到禁军,就知道中计了,这根本不是离北铁骑,而是群戴着头盔的冒牌货!
“卸盔!”骨津攀住极速经过的矮种马,扒着马鞍,被矮种马带了起来,双脚刮在积雪中,他用刀柄狠狠砸在蝎子的侧面,翻身抢占了马,再次厉声下令,“卸盔!”
头盔“哐当”地砸在雪中,禁军蹿入了骑兵的队伍,他们像耗子似的,不在乎这些边沙骑兵怎么跑,只要让马匹受惊。马蹄下的积雪蓬松,绳网一兜而起,带翻了不少骑兵。
雪沙扑面,阿赤的兵滚在这里吃了几口冰雪。
禁军的刀短,一旦贴在了蝎子跟前,铁锤就会变得难打,因为铁锤不论是伸展还是回收,都会被禁军的短刀甩开速度,来不及格挡。
骨津迅速地观察着战场,没有看到阿赤的身影,心顿时一沉。但是等不到他开口提醒,左边就霎时间奔出支骑兵,快到骨津都躲闪不及。
禁军像是被横空出现的恶兽咬住了,接着前后断开了。这支骑兵没有使用铁锤,在迅猛的突进中直接把骨津撞翻下马。骨津落地的同时马匹嘶鸣,跟着喷了他满头的热血。
“狡诈!”阿赤用大周话训斥着骨津,他挥动着自己的弯刀,把剩余的血珠甩在了骨津身上,“但也仅此而已了。”
阿赤的精锐蝎子使用的弯刀比普通边沙骑兵更大,拿在手上像是粗壮的银钩,只要被他们挂住了,不论人畜都要丧命。
阿赤早在追踪中察觉了猫腻,这路上留给他的线索委实太多了,就像是告诉他人在这里。阿赤被风吹透的脑子很快冷静下来,用先行队试探了一番,果真钓出了禁军!
骨津偏头擦掉了脸上的血,轻啐道:“是么?”
那头的尹昌放弃反抗,在骑兵的包围里打开手臂,半蹲的身体像是要抬起什么似的,高声道:“起来咯——!”
骑兵马蹄下的冰层猛震,他们以为禁军在这里砸出了窟窿,立刻在惊吓中勒马往后退。然而他们一退,又见尹昌带着禁军矮身翻滚,从马蹄间蹿出,拖起刀就跑。
被耍了!
阿赤的怒火暴涨,用大周和边沙混杂的脏话骂着人。可他没有立即追出去,到这会儿还保留着理智,认为其中必定有诈。结果尹昌和禁军越跑越远,阿赤才反应过来。
这他妈的是真跑!
“分开追,”阿赤抽响马鞭,“砍掉他们的头!”
骑兵分成两翼,阿赤稳居中锋,俯瞰队伍就是爪状,像是要把禁军攥在其中。两翼先行,从左右绕到了禁军前方,只要他们碰头就能形成包围圈,到时候阿赤带着中锋从后撞进禁军,弯刀就好比进入了屠宰场。
七年前阿木尔就是用这种阵型把端州守备军撞进了茶石天坑,阿赤受到启发,对这个阵型十分钟爱,几日前在端州附近,他也是用这个阵型把离北铁骑的左翼绞成了碎片。
两翼势如猛虎,已经超越了禁军,绕到了前方。他们掉转马头,队伍像长蛇般的绕向中心,要在这里锁住禁军的出路。
可是中心站着熟悉的身影。
夜色里,战马没有嘶鸣,它们浑浊的热气从铁罩里喷洒而出,铁甲在漆黑里显得格外狰狞。马背上的铁骑在激荡的雪风里巍然不动,用沉默隔绝了厮杀声。
两翼的先锋跟铁骑交过手,他们并不害怕,所以没有人喊出停下的命令。矮种马扬着雪雾,从两头夹击过来,担任两翼前锋的蝎子们不约而同地换下了弯刀。
他们要在碰撞的那一刻把铁骑抡下马背,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靠马蹄、靠臂力,砸瘪铁骑的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