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216)
“原来如此。”沈泽川起身,示意费盛拿大氅。
“欸,”颜何如晃着椅子,看着影子,纳闷道,“这戏还没完,人还没宰,你怎么就走了?不要雷惊蛰的脑袋了?”
沈泽川系好大氅,回首说:“那四百只蝎子没人管吧。”
颜何如说:“府君在这儿,叫你们茨州守备军歼了他们。”
“那还真对不住,”沈泽川微笑地说,“我就带了十几个人呢。”
沈泽川话音方落,就听大堂的门被猛然撞开了。颜何如伸头一看,外边站的全是蝎子,连军备库里仅存的头车都拿出来了!
雷惊蛰搭着栏杆翻踩而上,用短哨招呼蝎子进攻。楼外的人都是颜何如花钱买的江湖中人,对上专门用来打离北铁骑的蝎子队,就好比是以卵击石,钢刀短剑霎时间都被铁锤给抡翻了。
隔间“咣当”一声翻了椅子,颜何如兜着袍子,爬起来抱着金算盘就想跑。他门一开,就撞着费盛了,费盛把他拎着后领提起来,他双脚离地,连忙说:“干吗呀!自己人!”
颜氏的侍卫想夺人,锦衣卫已经拔刀而起。
沈泽川说:“一道走,路上认识认识。”
颜何如挣不脱,鹌鹑似的被费盛拎着下楼,他还不忘喊人:“海日古,走啦!走啦!”
堂子里再度乱起来,边沙蝎子哪管那么多,抡起锤遇人就砸。翠情看着跟前的脑袋爆出血浆,溅了她一身。她心慌意乱地扶着桌,想起了几年前边沙骑兵屠城时的凶相,不禁尖叫着向后躲,喊着:“大侄儿救我!”
底下太乱了,门被堵得死。费盛直接停在了三楼,带着人对着厢房内的窗子一顿踹,踹开了先把颜何如塞了出去。
颜何如吃着风,闭眼大喊:“住手——!我是你们当家的!”
还守在楼外的江湖人赶紧收刀,那风呼呼地吹着,颜何如艰难地睁开眼,恨道:“没带兵你来干吗啊!”
费盛对沈泽川说:“主子,从这往下有铺子兜着,过了街就是咱们的马车!”
颜何如一听,就扒着窗,用力挤着脑袋,说:“我不走这条道!我又不会武——”
沈泽川懒得跟他废话,抬腿一脚把颜何如给踹了下去。
颜何如张开的嘴里全是风,他张牙舞爪地扑向下边,看着自己直直地栽向地面。铺子上边兜的布忽然一沉,但没有断,费盛一手提着颜何如,一臂攀着楼檐,在空中荡了一瞬,带着人就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锦衣卫都是蜂腰猿臂,这一下费不了多少力气。费盛一落地,就把颜何如扔给下属,跟着疾退了两步,口中喊道:“主子!”
沈泽川轻巧地落在檐上,借着兜布,猛然踩在了费盛的肩膀,随后也落了地。楼里的杀声沸反盈天,费盛不敢跟蝎子队正面,把沈泽川送上马车,招手就撤。
锦衣卫行动迅速,转眼就驶进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雷惊蛰扒开窗子,已然找不到颜何如的踪迹了,他愤怒地砸了拳窗口,转身继续用边沙话说:“不要放过这些叛徒。”
* * *
马车停下时,周遭寂静。
颜何如贴着车壁,抱着前胸,说:“有事好商量,价格都能议。府君,别动气!”
沈泽川摘掉了遮阳帽,扔在一边,对外边的费盛说:“掀帘。”
费盛就把车帘掀了起来,车厢内的浑浊气味登时扑向外边。费盛觉得这味不对劲,颜何如随之羞涩一笑,说:“一着急就想放屁。”
外边的锦衣卫们当即咳起来。
沈泽川笑了,颜何如顿时后背发寒,他蹬着腿挤着车壁,听沈泽川温柔地说:“把他给我扒了。”
“我娘说得对!”颜何如急了,“好看的男人都是老虎!你别、别!我不走那路子!”
费盛把颜何如的后脑勺给摁了下去,三下五下就把他给扒了,好在留了条裤子。敦州的八月夜里冷,颜何如细皮嫩肉,冻得直磕巴。
费盛说:“主子,没蝎子。”
沈泽川缓缓抱起手臂,看着颜何如,开门见山:“你跟蝎子什么关系?”
颜何如搓着臂膀,一双鹿眼使劲眨巴,说:“你怎么这么问我哪?府君,不对啊,你应该问,你跟蝎子什么关系?”
沈泽川眼眸幽深,他问:“我跟蝎子什么关系?”
车厢内静了片刻,颜何如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呀。”
沈泽川接着说:“费盛。”
费盛伸臂把颜何如给拖了出去,颜何如见状连忙挣扎起来,大喊道:“我真不知道啊!海日古,海日古!你给他说!”
马车后边翻出个人,跌在地上直喘气,正是适才最先刺杀雷惊蛰的男人。他鼻梁高挺,眼窝微深,分明是边沙人的模样,但是黑发黑瞳,轮廓比胡和鲁、哈森更加柔和些。他翻过身,露出了侧颈的蝎子刺青。
海日古受了伤,在捂伤口的同时看向刀光背后的沈泽川,低沉地说道:“格达勒的儿子。”
第173章 黑白
这是沈泽川第二次听到“格达勒”了。
格达勒位于茶石河的东边, 隶属于边沙境内, 原本是中博响马的暂居地。沈泽川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对格达勒的了解仅仅源于历熊曾经提到的白茶画像。按照海日古的意思, 沈泽川还可以自称是“中博的儿子”。
“我们都是格达勒的儿子, ”海日古站了起来, 他眼神警惕,目光游走在锦衣卫间, 轻轻抬起只手, 说,“我们有能坐下来交谈的理由。”
“我的兄弟死在了战场, ”沈泽川不为之所动, “话没讲明白以前, 我们是仇敌。”
“你的仇敌是边沙骑兵,”海日古勒着伤口,“我是你敌人的敌人,我们可以做朋友。”
“好的朋友, ”沈泽川说, “你要跟我谈什么?”
海日古抿着泛白的嘴唇, 停顿须臾,说:“我们可以联手杀掉雷惊蛰。”
月光划破了车影,沈泽川的神情冷漠。他甚至懒得搭话,但意思明显,海日古如果再跟他绕圈子,把话说得没头没尾, 他就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我知道大周的皇帝死了,现在是皇帝的母亲在主理政务。你被驱赶出了阒都,逃回中博,你想复仇,还希望自己能够东山再起,”海日古表情复杂地看着沈泽川,“你正在吞并中博。”
沈泽川的肘部撑在了膝头,他从阴影下探出了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海日古:“你的情报太详细了。”
海日古抬起的手没有放下,他像是安抚着某种兽类,说:“我生存在中博境内,这是必须打听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你已经在西面建立起了自己的城墙,现在你想要往东走,收回敦、端两州,甚至是茶石天坑。但是雷惊蛰阻挡了你,如果不能杀掉他,你会很麻烦。兄弟,我也想要杀掉他,所以我们能够联手。”
沈泽川抬指,点在自己的侧颈,说:“你们带着相同的刺青。”
“因为我们都是格达勒的儿子,”海日古重复着这句话,“雷惊蛰是白蝎子,他们都是投靠阿木尔的大周人。”海日古说着扒开了上衣,袒露着颈侧的蝎子刺青,“我是黑蝎子。”
费盛细心地观察了一遍,说:“你们的刺青根本没有差别。”
“我们不靠刺青分辨对方,”海日古说,“刺青只是边沙人用来区分格达勒人的标记。”
“格达勒在边沙境内,早年受嘹鹰部的管制,”沈泽川说,“你们跟边沙人有什么区别?”
“你如果了解嘹鹰部的前身,就能想到我们为什么会被区分出来。”海日古穿上衣服,“嘹鹰部在没有阿木尔以前,是各大部的鹰奴,由他们管制的格达勒更加低贱。中博响马在格达勒做生意,卖的是女人,这些女人很受各大部欢迎——高贵的悍蛇部就非常喜欢大周的女人。”
“可是他们被围剿了,”费盛给海日古扔了只水囊,“这些响马在茶石河沿线非常猖狂,端州良家子深受其害。朱氏不堪其扰,上禀沈卫,请求敦州出兵相助。敦州守备军指挥使澹台龙随即出兵,他们打到了格达勒,击溃了这些响马。”
“那只是暂时的,”海日古拿着水囊,“这些响马受嘹鹰部的保护,他们投靠嘹鹰部做了嘹鹰部的奴隶,但他们没有得到尊重,他们成为了边沙十二部最下等的人,继续为边沙人搜罗女人。这些女人被送往各部,成为了可以交换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