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共我饮长风(96)
姚孟轩扯起嘴角微笑了下,他的儿子,他未尽理想的寄托者,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微笑过后,姚孟轩再次开口说道:“所以你不必为我难过,我终究是做了,这么些年来,我们享受着南平一役所带来的种种声望利益,既然享受了由别人牺牲所换来的利益,那自然要付出代价,得到了多少,也必须要有失去多少的觉悟,如今,已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听着姚孟轩的话语,姚凌云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慌乱,因为他知道姚孟轩所说全是事实,可是他,这一刻的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绝望bī得他近乎崩溃,他别开脑袋,眼神闪躲,视线飘忽。
姚孟轩定定看着他,而后一反常态的笑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宠溺的笑容,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放在姚凌云的头发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不急不缓,不焦不燥,带着固定的频率和柔软,缓缓说道:“从小到大,你都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可人活世上,总是要经历磨难和考验的,况且此地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姚孟轩的抚摸令姚凌云身体一僵,耳边流动的chūn风和迟钝的神经把姚孟轩的话语及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所要表达含义无限拉长,一时间令他有些不能理解,他怔了好一会才认命般地点了点头,悲戚道:“孩儿明白。”
姚孟轩满意颔首,只手不堪负重地落入地面。
姚凌云惊恐回头,唤道:“父亲!”
火龙已延至五丈开外,爆炸随时会起。
姚孟轩别开目光不在看着姚凌云,冷厉道:“这些人命全部由我带走,所有的罪孽到此为止,你快走。”
便是已有觉悟,姚凌云也还是忍不住摇头。
“走!”
“父亲!”
“这段辗转多年的杀戮,能在今朝落下帷幕,是为父之幸,也是大襄之幸,寻儿你从来不会让父亲失望,这一次也该一样。”
同时火龙行至某处,爆炸声起。
霎时风扫四境,气势撼天,四目所及之处,遍地遭殃,林木倒塌,石崩地裂。
姚孟轩大声叫道:“齐大人快带他走。”
齐御风疾步上前,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即拉上姚凌云快速撤离爆炸中心,数十人马同向外奔走,步履杂乱,层层叠叠。
他们身后,火光灼眼,烟雾迷眼,夜风回旋间,chuī着浓烟尾随众人一齐外窜。姚凌云被齐御风带着向外奔逃时,转头回望,烟雾遮天之下,还在原地未动的身影,逐渐被迷糊的不成轮廓。
满目苍夷中心的两人,被烟雾和火光包围着。
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jiāo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
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
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
也好。
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
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
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qiáng大?”
“没有心魔如何qiáng大……没有心魔如何qiáng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
简单的jiāo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
“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
“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
“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
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
“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
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
“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bàonüè之实。”
燕骁问道:“你觉得我bàonüè?”
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
“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
“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