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踏春【CP完结】(54)
万红庵略一愣,指尖在他掌心轻挠几下,怗怗道:“是奴贪玩好耍,因椿萱宫似极了奴幼时家宅,一时流连,这才冲撞了陛下。”
孟谌狭眼睨着他:“小奴儿惯会惑人,若不自揭了底,朕只当是个涂山狐狸裔了。”
万红庵闻言赧颜,自陈道:“奴家自曲州世营茶油,幼时家中亦有山石莲池,常于此间嬉戏。池中游鱼数百,又多菰蒲,白日可观鱼莲叶间,夜里又捕萤露枝头,爹娘常是为催饭催寝焦愁不已……”娓娓道来,竟说得自个入了神,不觉间一炉香烬。
管弦声仍热闹奏着,只是暗地曲调已变,款款流泻尽是乡音,教人一时恍神。孟谌轻抚他颐面,忽道:“朕可又与你言过幼时家事?”
原来孟家未起事时曾是关北名望,其父孟元晖乃郁州刺史,携妻氏与儿女居于吴郡。孟谌幼时家宅与一酒肆相邻,两位姐姐便常带他翻墙入院,偷人的醪酒。一日他贪杯多捞了几口,腿脚软得攀不上院墙,被主人捉个正着,绑他到父亲面前发落。那时他醉意未醒,看眼前一个人作三个头,便指鼻骂道:“好个三头怪来,怎化作我老子一个模样?殊不知一个头已教人嫌,三个头,却不把人烦死!”自是被拳脚一通好打。
万红庵听了也直是笑,上气接不着下气,一时忘了拘缚,与孟谌乐得滚作一团。孟谌轻轻把弄他蓬乱的鬓发,往他额上小啄一口,悠悠叹道:“二十年来光景,朕竟再未捱得那样结实一顿打呵。”
闻听此言,万红庵止了笑意,垂目看向孟谌,心中竟多几分怜悯。他知孟谌心有憾恨,思及己身,又何尝不哩?若能再会父母,便是捱百顿打、千顿揍也是值的。然而天道不因人改,世事不由人遂。肚腑内无端端一阵绞痛,万红庵抬头望一眼江月,不由痴妄道:“都说中秋是月团圆,可知人团圆,却又几时呢?”
倏忽间已觉话锋不妥,正要圆场,身上却早覆上个躯体将他揽住。只见孟谌双目炯炯,近得几乎贴上他面门,瞳仁里也映出他朦胧轮廓:“难道你我而今,不能算个团圆?”
万红庵心腔一窒,仿佛被人攥住般,蓦地泛了酸楚,蹙着眉将目光往远处放去。只见湖边腐草青藻间飘几点将熄的灯火,忽明忽晦,移时便被夜雾淹去。正是承彼金桂补残钩,却惜镜破见无缘。应是佳景团圆夜,为何羞照今宵月?
第五十八章
翌日行朝贡礼,山海内诸属国与各藩王皆携俸而来。盍稚国遣使节送来宝驹二十匹,铅丹数斛,又香没三十石,以示臣服之意。氐族也备下青绢六十匹,金银器皿百件。其后更有肃慎族马兰勒亲王、北地诸侯爵来见,便是近来不常入京的安平王孟广清,亦捎五斗明珠而来。
孟谌受众来使叩拜,按册分行封赏,午时于丹墀前礼毕。至夕食,许昉奉旨来迎,引众人至栖凤台开宴。
华灯照处,壁影煌煌,兰池里盛汤注酒,玉案上翅列珍馐,肥鲍盈小豆,盐梅渍金盘。人声jiāo济,燕舞翩跹,翠鬓酡颜与欢声共起落,彩衣水袖击乐鼓而迤逦。孟谌居于席首,万红庵则落座他身侧,专为他添菜筛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吃出了几分醉意,行止也不自觉放/làng恣意起来。孟谌佯装吃不下酒,非得让万红庵叼着酒钟递到嘴边来,二人共衔一杯,分匀着吃了。孟广清看在眼中,打趣道:“皇兄,我怎觉着你杯中的酒儿,竟比我这香甜?不如咱俩换换,你来饮我这玉卮醪,我吃你那半钟酒。”
孟谌笑骂:“朕看你合该吃马尿去,没的话讲净扯臊淡!”一席话把孟广清噎得还不了口,灰溜溜啜自家盏子里的酒去。
只道这得意场也有失意人,孟柯人亦在席间,自顾埋头痛饮,未曾与周围人置一言。席上莺歌燕舞、畅意欢言,仿佛都与他无关。因听二人言语,这才抬眼望来,正瞧见万红庵不胜酒力,被孟谌抱在怀中,低声劝哄着。
一霎时,胸中业火只似被浇上了油,一径里烧到头顶;又如久酿那坛子醋被打翻,酸透了心了。孟柯人两眉深锁,眼中愁绪千种,再难征忿窒欲,竟一把将手边玉钟握碎。
众人闻听声响,侧目过来。只见孟柯人一手提着白瓷酒坛,另只手执一柄青穗宝剑,步至中堂道:“儿臣愿请一段剑舞,为父皇与诸大人助兴!”话毕也不待人应声,兀自啜一口酒,衣袍一撩,振臂而舞。
他一时旋蹱疾步,一时以脚爪地,袖裾上下纷飞,手中长剑被舞得飒飒作龙泉响,翩翩若鹤展翅,矫矫若鹰捉兔。身形忽疾忽徐,眼中半醒半寐,情态似痴似醉。正是痛将心魂入残剑,离愁千万恨百转,今日一一为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