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304)
息栈将人拽回家里,抱着腰杆哄了半天:“当家的,以后你想出去活动筋骨打打牙祭没关系,可是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好歹也带上我一起!”
大掌柜很不屑:“老子一个人还中用!”
息栈亲了亲男人脸颊两侧已经花白的髭须:“我知道你很中用!那我就喜欢跟你一起,你不喜欢你的羊羔儿扛着剑与你一起进山打猎么?”
“嗯,呵呵,老子喜欢,跟你干啥老子都喜欢……”
大掌柜伸手揉了揉息栈的屁股,嘴巴在他脖颈上蹭蹭,捉住软软的唇,腻腻地吻,深深地宠爱。
息栈有一回进城去买面粉,路过大街上的批斗场子,红卫兵们挥舞着标语,叫嚣着口号,高台子上捆着几个挨斗的倒霉蛋,一个个灰头土脸。
天色昏暗下去,情绪激昂的人群逐渐散去,息栈静静地注视着跪在高台上的一个人。那人花白的头发上粘着烂菜叶和生鸡蛋汤,佝偻着背,哆哆嗦嗦地爬走。
偶然抬起眼,视线一片混沌和茫然,只是隐隐约约看到隐没在乱发之后的那一张脸,一层坑洼不平的丑陋。
息栈一步步悄然走过去,站到那人面前。二人四目相对,无言地呆望。伏在地上的人手指痉挛,嘴唇颤抖。
息栈从包裹里拿出两只蒸白馍馍,塞进那个人手中,看着他勾着背疯疯癫癫地走掉。
这是息栈最后一次看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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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芳菲处,闲庭问柳时。
又是一个十年。
一九七七年,颠覆浩劫之后第一年恢复高考,息教授这时已经被聘回省城大学的中文系。不久,老系主任去世了,息栈作为老爷子的嫡传亲授弟子,做了中文系的新系主任,主管招收新学生,重建教师队伍。
在那个普通工人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几元的年代,息教授月入一百五十几元。
息栈也终于在省城里分到一间两室一厅的住房,不用再住茅草屋,也不必再与男人两地分居。
小羊羔儿的大掌柜,这时已过古稀之年,七十多岁了。
息栈特意要了一层的房子,这样男人就不必爬楼梯。大掌柜那一条嵌进弹片的右腿是越来越瘸,走路已经需要拄拐,但是每次仍然很倔地拒绝息栈的搀扶。
男人十分不习惯住楼房,觉得简直就跟当年马大帅的那间地牢差不多,哪里哪里都是封闭的,窗户小得就像牢子的通风口!
尤其是卫生间里那个蹲坑式的马桶,简直让男人抓狂。
大掌柜从来都习惯在野地里撒尿的,尿得非常潇洒和无拘无束。这回对着这么个白瓷小坑,怎么也对不准,一泡尿滋得到处都是。
很洁癖的息栈每天刷厕所刷得想撞墙,气得命令大掌柜蹲下撒尿。男人坚决不肯蹲下:“蹲着撒尿的那都是没长把儿的娘们儿!”
以前一直都是大掌柜给息栈洗头,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就变成了息栈给大掌柜洗头,洗澡。
男人静静坐在洗手间的条凳上,闭目哼曲儿。息栈用掌心把洗发水打出泡沫,指腹轻抚揉搓男人的头发,再用一盆清水漂洗干净。一只毛巾用温水浸透,细细地给男人搓胸搓背,指尖触手可及的坚实与柔软,仍是心底那一片足以燎原的火热。
侧身躺在床上,十指相扣纠缠,男人胸膛的轻吟,晤热息栈的脊背。
回眸,浅尝点吻,密实地贴合,轻挪慢动,如湖中飘然一叶小舟,载着曳动的春华秋实。
息教授通过教工福利,排队领到了电视机票,买了一台黑白小电视机。
周末闲暇时候也不出门,就陪着大掌柜在家中看电视节目解闷,给男人端茶递烟,揉肩捶腿。
俩人在电视里,看见了那位眼镜参谋长去美利坚做国事访问。眼镜参谋已经老得快要认不出来,几缕稀疏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老年斑,千年不变的是鼻梁上那一副圆丢丢的黑框眼镜。
当年的眼镜参谋,现在是这个国家的主席。
当年的“许大马棒”,现在做了国防部长。
大掌柜用手指头戳着电视里的小人儿,拍着大腿乐不可支,跟息栈说:“羊羔儿,老子想去北京,见见老子的两个兄弟!”
息栈笑说:“当家的,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了,美国总统想要见咱们的国家主席,都还得排队挂号等位子,主席没有工夫见你,你排不上队!”
一九八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官府搞了个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还邀请流散各地的当年的抗日老英雄们,仍然活着还没有躺倒的,汇聚到北京,接受官府的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