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将军(141)
他面露愧疚之色,说:“达奚先生有吩咐,说是一旦被认出,就称是知道乱党入了晋阳城,协助他们捉拿慕容若……和冷楼主而来。王楠驻地较远,达奚琴先生命他以看见山火,担心王驾遇险,入城护驾而来的借口入城。如今事出突然,咱们离晋阳近的,也就是末将和王楠了。”
左苍狼把手搭上他的肩,都知道是抄家灭族之祸,可他们,仍然闻讯而来。她说:“飞书报给陛下,就说已经杀死非颜,并且将我围困在盘龙谷。”
许琅急道:“将军!如今的陛下……”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您会有危险!”
左苍狼说:“就算这个借口完美无缺,可是陛下又岂会相信你们的话?就算他当时不说,也定会埋下疑心。你们不比袁将军、诸葛将军等人,不算是温氏旧部。他要处置你们,非常容易。日后随便寻个什么借口,谁来替你们鸣冤?”
许琅说:“可是我们既然是为将军而来,又岂能把将军送入虎口?”
左苍狼说:“不是你们把我送入虎口,是我自己要回去,我要看看,这只老虎的心是不是只有石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沉静如益水溪流。许琅说:“将军……”
左苍狼按住他肩膀的手略一用力,说:“去吧。帮我这次。藏歌,你想办法送他离开。”
许琅点头,藏歌说:“我自己可以走。”他看不懂这两个人,无法理解她们的每一个决定。
左苍狼缓步走上盘龙谷,在溪涧前停下脚步。许琅只得命人将附近山头重重包围,左苍狼衣衫湿了又干,她走到溪边,在繁花新绿中缓缓解开长发,沾着山泉梳理。临水映花,竟然有几分柔美清丽。
许琅很快通知了王楠,王楠吃了一惊,也带兵过来,盘龙谷溪涧周围满是甲士。
彼时,慕容炎在御书房,姜散宜跪在他面前,说:“陛下!微臣本来已经追得逆党行踪,但是王楠率兵阻拦,微臣好不容易突围,又被许琅纠缠。以至逆党在南门走脱。微臣有罪!”
慕容炎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提珠,说:“许琅、王楠何在?”
王允昭正要说话,外面突然有兵士来报:“陛下!许琅和王楠将军命小的前来传信,二位将军闻听逆党进城,连夜前来护驾。”慕容炎冷笑了一声:“护驾?”
这两个人跟左苍狼的关系,他会不明白?护驾?
正要说话,外面的兵士却又报:“如今二位将军斩杀了逆党冷非颜,又在盘龙谷围住协助逆党逃脱的左苍狼。但因其昔日曾沐皇恩,特命小的前来禀告陛下。”
慕容炎这才怔住——他们围住了左苍狼?
姜散宜也是吃了一惊——许琅和王楠,真的会交出左苍狼?!
难道这两个人真是为了追名逐利,昔日旧情也不顾了?但是想想这也很正常,自古名利场,何来情义?只是这样一来,还真是不好办!许琅和王楠显然是要拿此功劳邀宠,自己的府兵,可不是他们手上兵士的对手。
封平重伤,禁军不可能听他调令。真是麻烦。
他思来想去,还没有对策,就听慕容炎说:“盘龙谷?最近宫里也闷得很,王允昭,带上两千禁军,陪孤前往盘龙谷。”
姜散宜心中一惊——如果慕容炎亲自前去,左苍狼未必身死!他说:“陛下!王、许二位将军与左将军素来亲厚,此时传信,万一是设下埋伏,有意引陛下入局,只怕危险。到时候若是王驾有失,微臣等如何担待得起啊!”
慕容炎看了他一眼,说:“丞相真是考虑周到。”
姜散宜还是不太能揣测他言下之意,说:“微臣只是处处为陛下安全考虑,逆党等功劳,终不及陛下重要。”
慕容炎起身,缓缓走出书房,说:“姜爱卿一颗忠心,孤知道。”
然而外面的禁军终于还是准备妥当,慕容炎一马当先,仪仗浩浩荡荡,一路前往盘龙谷。
姜散宜没办法,只好随行而去。
外面正是三月新春,桃花盛开,落英纷纷。阳光如碎金,撒满城郊。慕容炎策马上了盘龙谷,上路崎岖,马渐不能行。他翻身下马,许琅和王楠已经远远出迎。
慕容炎看了他二人一眼,说:“起来吧。你们也辛苦了。”
许琅和王楠同道不敢,垂首站到一边,许琅说:“陛下,协助贼党逃走的左苍狼就在前面。”
慕容炎点头,前行几步,拨开深草乱树。
只见山间一线清泉如银如链,溪边薄绿浮红之间,那个人临花照影,梳理着长发。他突然想起这个地方——前年十一月,她从西靖回来,岂不就是在这里?
那时候伊人同样粉黛未施,长发飘飘。哪怕是骨立形销,却有相思刻骨。
有一瞬间,那个踏着野草枯枝向他跑来的女孩,再度扑进了他怀中。心中有一种什么情绪被挑起,有一点点痛。他缓缓走近,身后姜散宜几步赶上前,说:“陛下,小心逆贼负隅顽抗啊!”
慕容炎低声说:“滚。”
姜散宜只得退后,慕容炎走到溪边,沉声说:“你也曾在朝为官,难道不知道,假传圣旨是死罪?”
左苍狼回过头,她发梢的水珠如同珍珠,散落在金色的阳光里。四目相对,她眼里慢慢蓄满了泪,说:“刚才,我突然想起,如果我与陛下的孩子还在,现在应该已经蹒跚学步了。”
慕容炎怔住,左苍狼说:“这一年,我隐退深山,总以为只要离君万里,便可不思不念。但想不到,走投无路之时,竟然还是逃向这里。大燕疆土何其辽阔,然而只有在这里,能找到一丝陛下的承诺。”
慕容炎强行按捺那种心痛,就像按住一道伤口,他说:“你以为这么说,便可抵消你假冒圣旨、救援逆党之罪吗?”
左苍狼站起身,突然几步疾奔,猛地撞入他怀里。慕容炎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她,那种怀抱骤满的感觉,与那年晚秋重叠。左苍狼眼泪如珠,沾湿了他的衣襟,她轻声说:“陛下曾为王后修筑明月台,我出身卑微,倾尽一生,没有这等荣幸。但是却也厌倦了爱恨流离,如今能死在陛下面前,总算不是撼事。愿化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缓缓松开手,复又笑着轻叹:“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慕容炎慢慢环住她的腰,说:“当日,我所言并非全是欺骗。如果是今日……”如果是今日,皇长子已出世,如何又不能留下她的孩子?可是如果是今日,她仍手握重兵,他又真的会留下她的孩子吗?
真可笑,他这样的人,居然说如果……
他说:“阿左,”这个名字出口,他再按不住那道伤口,他说:“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真的愿意,从此不再理会朝堂倾轧,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左苍狼紧紧回抱他,将头埋在他颈窝,说:“纵然我有此心……可……王后和姜相……”她不再说了,慕容炎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愿或不愿,不必顾虑其他。”
左苍狼的眼泪一颗一颗,滑入他的领口,她哽咽说:“这么多年,难道陛下还不懂我的心吗?”
慕容炎突然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她长发略湿,绿鬓如云。慕容炎就这么一步一步下山,甲士们纷纷背向他而避散。姜散宜脸上堆满乌云,随时要下雨的样子。王楠和许琅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点悲哀。
慕容炎抱着她上了马,温存一如当时,他将她抱在怀里,策马而行,说:“就当中间的事没有发生过,我们从你从西靖返回之后开始,好不好?”
左苍狼仰起脸看他,那时候晴空碧蓝如洗,他的轮廓仍是如天神降世、俊美无匹。她缓缓轻吻他的唇,瞳孔里蒙上一层闪亮的水光。
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所以那些鲜血,不曾沾染过你的手?你能让那些埋入尘土的人起死回生吗?你能让我的孩子站在我面前,吖吖学语,现世安稳吗?
你能让法常寺数千僧众,也把这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慕容炎,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心痛吧?
晋阳城,慕容炎抱着左苍狼,二人一骑,打马回宫。
左苍狼一直缩在他怀里,周围有人认出,面露惊异之色,也许不久之后,二人的关系就会传遍晋阳城。慕容炎不管不顾,径直带着她入了宫。宫里桃花开得艳,他抱她下马,她张开手,接住了一片桃花。
慕容炎索性折了一枝桃花给她,问:“喜欢住哪?让王允昭安排。”
左苍狼轻抚那枝桃花,说:“南清宫吧。”
慕容炎眉头微皱,说:“如果那个地方,会让人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不如换所宫苑。”
左苍狼慢慢把桃枝的叶与花蕾全部折尽,然后将笔直的一截空枝递到他面前,说:“无枝无叶,无花无果,这便是,我对陛下的爱情。南清宫纵然有过不开心的事,然而却也是与陛下朝暮相守过的地方。岂会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