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202)
采选的规模也有大有小,大动作会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这个次数不太多,因为会被讲扰民。日常补充只在京城及附近地区,这个地方的百姓生在天子脚下,享利不少,该出力的时候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们。
这一回就是在小范围内采选的。
哪怕是普通宫女的筛选,标准也是比较严格的,宫里极少会混进奇形怪状的少女。身高、体型、肤色、五官、体味……样样都要检查,都合格了的,才能收起来服役。通常情况下,能过这一关的,放到外面,也是不愁有个好人家的,进了宫里,只好给人当丫头使,一不小心还要挨打挨骂,惨一点的被阉人欺负、被搞成对食,再惨一点的命都没了。
等从宫里放出来,已误了花信,少有和乐美满的日子。
正常人都不大喜欢进宫。
奈何君命难违。
也不是没有办法——早早地定下了亲事,就能逃过此劫。皇帝也不能抢别人的老婆呀!这两天的京城,就比较热闹了,好些人家都着急婚嫁。不马上成亲也没关系,先定下来,那也算数的。为防着这一手,保长里长也抢着将名册报上。不过乡里乡亲的,难免会有些照顾情面的。只要能保证自己辖下的人数足够,放走其他的也没关系。于是有门路的就逃过一劫,贫苦人家就要倒霉顶缸。
总之,京城是非同一般的热闹。
倒是官员之家比较安静,采选宫女,与他们何干?除非是皇帝摆明车马要填充妃妾的名额,又或者是宫中女史缺人,才会有一些有功名的人家会参与进来。今番并没有直言此事,自然是从普通百姓里采选了。
韩太后与叶皇后对此事颇为上心。
韩太后跟前看着俩孙子,都已渐长大,韩太后不是他们俩的亲娘,照顾孙子是上心,却不会事事都惯着他们。被她这么不纵容地对待,俩孩子居然将脾气改了一些,也是令叶皇后啧啧称奇。既然如此,就一直交给韩太后带着吧,说不定还能养得不那么让人头疼。真将脾气改好了,也是他们的福。
是以当韩太后有了事情做,更不会紧盯着小的那个喂饭,又或哄着一脸忧郁的长孙的时候,叶皇后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提。而朝臣也像死了一样,这几个月再没一个提出给两个皇子出阁读书的事情了。
叶皇后盘算着,等这批宫女选出来了,有人哄着元和帝心情好了,由她再提一提孩子读书的事儿——毕竟也算是她的儿子。
眼下要看的还是宫女们。
一切都依着章程来,妙龄少女们像一群鸡鸭被驱赶到了一起。初选并不在宫里——人数太多了,宫里也装不过来。先分散在几个大的集中地,将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肤色过黑、发质枯黄、身有残疾、面上有疤痕……这等有明显残缺的筛下——每人发放一点钱帛,遣还家中。
剩下的,才是带回去细挑。宫中特辟出一处静室,入内详查。个中详情,凡经过的都不会想再跟外人提。
熬了这一关,才算是迈进了后宫的门槛儿,光荣地成了一名……打杂的。
这一批宫女算是幸运的,换上吴庶人还是贵妃那会儿,有长得很好看的,早早地就上了她的黑名单。万一个性再略张扬些,被她记恨的机率极大。
今年倒好,省了这一个花样。韩太后精挑细选,必要美人,叶皇后怎么看,都觉得韩太后挑出来的三个人很有几分吴庶人的影子。叶皇后当面没说什么,到了慈宁宫才对韩太后道:“相貌倒是都可以,只是我看她们的出身不倒是很好的样子,除了学规矩,还得略识几个字,懂些正经道理,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韩太后勉强同意了叶皇后的观点,让这三个人跟着宫里识字的旧宫人读书。这几人皆是先帝后宫,既无恩宠,天长日久太无聊点亮了自学的技能点,倒有几分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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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用心良苦,被她们关心着的那个男人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正如张灵远抱怨的那样,他对修道之事更加痴迷。元和帝自诩智慧过人,观张灵远不及乃师多矣,便动了“自己动手,快速飞行”的念头。宫里也有一所小道观,他曾于此刑求王庶人。此时也不嫌忌讳,得空就窝在里面刻苦钻研。
张灵远的卖相虽也能看,比起他师傅就差着一层,无怪元和帝怀疑他的水平。张真人见驾,无论何时都是从容不迫,张灵远虽也作镇定,却总躬身拘礼——显然是水平不如他老师,底气不足的。
然而他是张真人亲传弟子,也有几分本事,元和帝要学丹鼎派的真本事,还得向他请教。这不,张灵远又被召进了宫里。
一看到张灵远,元和帝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细细一看,啧,开始学他师傅了。小聪明!
元和帝瞧不上这点小心机。玩心机就罢了,玩得好,别人倒敬你是个聪明人,被人看出来了,就只剩鄙夷了。鄙夷还得用着他,元和帝不动声色地道:“你这一身儿倒是合适。”
张灵远一躬身:“这是师傅最喜欢的行头。”
你还知道!
元和帝撇撇嘴:“那就穿着吧,我正有事要问你。”
张灵远忙问是何事。
元和帝还是对炼丹的事情有些疑惑,才召张灵远来解惑的。与一些黑道暗语一样,佛、道两家对许多东西都有它们自己的指代称谓,元和帝文化课不错,懂得不少,仍有一些生僻的还须张灵远来解答。
张灵远一一解释毕,才问:“陛下这是要炼金丹么?”
元和帝心说,我不自己动手,难道还指望你?你师傅在的时候,吃他的金丹,我倒是心平气和,换了你,我现在睡觉都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惊醒。当然要自己动手啦。
“怎么,朕便做不得么?”
“非也非也,轩辕皇帝以人君之身,得道成仙,诸臣附骥而上,亦得正果。彼既可成,有何不可?”
这话元和帝爱听,微笑道:“那不结了。”
张灵远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只是有一件事,贫道思来想去,夜不能寐,还想求教于陛下。”
元和帝心情好了,兴致也来了,愿意为愚蠢的人类解决一些难题:“什么事?”
张灵远直起腰来:“近来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事情。及观陛下练丹,一日千里,比贫道有天份得多。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能靠金丹成仙的料儿,便细思师傅平生……”
元和帝这才显出一点急切来:“你想到了什么?”
“师傅生前,喜欢种豆芽。”
“……”敢戏弄朕,我弄死你啊。
张灵远道:“更离奇的是,师傅飞升前,贫道曾因不欲他再操劳,劝他不要再亲力亲为了。师傅非但不依,还反问贫道,从中悟出什么来了没有。贫道百思不得其解,已成心病。”
元和帝若有所思。
张灵远续道:“师傅种豆芽几十年了,就没断过,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贫道就在想,是不是道在其中?为此,还悄悄看了点佛经……”
“噗——”元和帝被呛住了,“你倒实诚。”
“不实诚不行啦,贫道自觉不如师傅康健,可没那么多日子好熬,不早早弄明白,死了多可惜?”
说了这么多,最后五个字才是戳中元和帝心窝子的重点。元和帝皱眉道:“种豆芽?”
张灵远苦笑道:“可不是,就是种豆芽。师傅没问旁的,就问了这个……要说丹方,师傅都传我了,师傅飞升前几年,都已经收手了,一干事务都交给贫道了。贫道追随师傅几十年,若说师傅曾炼过什么灵丹,贫道没有不知道的,从来没有异常的。到了最后,也就种豆芽这么个嗜好。兴许是有什么天机不能泄漏,但是又不忍看贫道再入轮回。只好暗示,然而贫道驽钝,竟不能猜中其中深意。”
正常情况下,元和帝是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可张真人的鞋子就在眼前,纵然不佞佛,他也知道佛教里许多顿悟坐化之类的例子,高僧大德的参悟,从来就是千奇百怪的。说不过哪一天喝口水就顿悟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张灵远诚惶诚恐的态度,以及眼中透出来的渇盼!
元和帝不认为张灵远有胆子骗他,更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够骗得了他。也许,张灵远说的就是真的!这种豆芽也许就是门径呢?再说了,种豆芽又不是什么邪术,种种也没什么坏处嘛。
想明白了,元和帝便对张灵远说:“这个豆芽,是怎么种法的?”
胜利在望,张灵远不改有丝毫的疏忽,依旧诚恳认真又热切地说:“就是一把豆子,放到盆里,要温水,不能冷、不能热,盖块笼布,房里搁一宿。天气好的时候,第二天起来,就能发芽了。说来也奇怪,这豆芽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观里天天拿它加菜!后来我也种豆芽,他们吃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