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番外(95)
忘了归忘了,脑子却有一半是醒的, 旁人瞧不见的东西, 他倒看得很是通透。
薛岚因闲时总共没读多少书,真要深究起人名来,还是颇要废上一番力气。加之他对晏欺的过往一无所知,晏欺有何苦楚也不曾轻易出口, 久而久之,他亦识趣没再反复追问。
“师父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这我倒是一直知道, 不过……”薛岚因想了想,又道,“师祖所说的‘心结’是什么?你师徒二人既是互相挂念,他又缘何不肯见你一面?”
他说得这样玄乎, 圈着晏欺的名字打了个弯, 最后兜兜转转地绕回了原地,不知道的东西, 终究还是不知道。
秦还一双朦胧的眼睛睁了一半,瞳底水光氤氲,映满一池白莲碧叶。他抬手,颤抖的指节微微贴近了薛岚因左胸口处,上下点了点, 语速缓慢地说道:“心在此处。”
薛岚因应和道:“是……是啊。”
秦还犹是道:“心结,亦在此处。”
——这不是废话么?
薛岚因翻着白眼想道。
半晌,见那老人轻轻将钓竿放下,转而佝偻着腰,将身子朝莲池深处探了几分。薛岚因不知他要做什么,伸手将欲扶他肩膀,后想起这半缕魂形是触摸不到的,便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心结未开之前,他必然不会前来见我。”秦还弯着老腰,在池塘里忙活了半天,最后仅是摘下了两只嫩生生的大莲蓬,递予薛岚因手中,笑道,“这样,你回去且先问他一问,待套出话来了,明日午时,我便在此处,将你想知道的东西,都说与你听。”
“……”
薛岚因默默接过两只莲蓬,捂在怀里,像是横抱了两块没顶的巨石。
合着来,他累死累活地跑这么一趟,就是听秦还将晏欺的名字念诗一样彻头彻尾地读了一遍。
那薛岚因呢?劫龙印呢?还有洗心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师祖。”薛岚因硬着头皮,眼角抽搐道,“咱能别卖关子,一次把话说完么?”
秦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一面朝不远处的易上闲抛了个眼色,一面慢悠悠地道:“年轻人,一心急于求成,别到最后,gān脆将心给丢了。”
话方说完,还不等薛岚因再开口驳回什么,易上闲已是有所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个扬手运功前来,发动内力直接牵制其胳膊,堪堪往回猛一拉扯,但见半空一抹人形瞬间化为一道悠长弧线,随后狠狠朝地坠了下去,轰然砸出一声巨响。
薛岚因四仰八叉地被易上闲摔在地上,两只大莲蓬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地,午后的太阳沿斜线一路折she下来,镜子似的紧贴在他后背上,反弹出一长串刺目光晕。
真他妈的……疼啊。
易上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好笑地说道:“就你这么点技术含量,还想从师父他老人家嘴里套话?”
薛岚因被他砸得骨头发酸:“是你带我来见他的,怎的我见了,你又嫌我不会说话?”
易上闲道:“也不是嫌你不会说话。”
“……啊?”薛岚因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是什么都嫌。”
话刚出口,只听耳畔“铮”地一响凌空划过,易上闲瞬步后撤数尺之遥,同时将腰间长剑拔鞘而出,剑风似火灼一般,正指向单手撑地丝毫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
“那废物与你相处十六年之久,却从不曾教过你什么,所以才导致你如今一副顽劣成性,愚不可及的窝囊模样——今日我便在此,代你师父,好生教你一道。”他抬手抚在剑尖锋利处,周遭气场立如寒冰道,“这,也是你师祖本来的意思。”
薛岚因回屋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日落夜归。倦火烧尽了漫天长云,亦将大半高耸的屋角燃起无数汹涌尖利的边。
——他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再说准确点,应该是被易上闲从头到脚单方面完nüè了一通,其美名曰,“传道受业解惑”——用的是虽是师门祖传的木剑,但剑剑出招狠厉,专往人要害处捅,然每逢临近危险的边界线了,偏又骤然撤力回去,就此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徒留薛岚因一人呆在怔在原地,惊魂久久难定。
末了,这要命的糟老头子还不忘转头向秦还总结汇报道:“……烂泥扶不上墙罢了,成不了几个气候。”
易上闲是个聪明人,下手也知轻重,原本不过是有意前来试探一番,遂伤人不曾见血,出手亦不bī致命,纵是如此,还是将薛岚因这堆人形烂泥直接给揍得瘫了,别说上墙,连走趟路都显得极其困难。
他一瘸一拐地挪过长槛,推门进屋时,里间的灯火已经悉数熄灭了,徒留墙头一扇雕窗错开一条细缝,将室外炽烈灼烧的红光引了一丝半缕进来,隐约照亮晏欺侧面瘦削苍白的每一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