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番外(212)
连晏欺昔日里赖以生存的护体禁术,在性命垂危的最后一刻,也选择了弃他而去。
——可他也终于,在这黑白颠倒的漫长折磨中,回归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染霜的银丝浸了墨底,似冰雪消融,顷刻化为望不断数不尽的沉黑。
薛岚因垂下眼睫,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着他,在怀中一寸一寸,迂缓而又安静地,卸下遣魂咒近十年来予以他的沉重负担。
看着他,秀美却苍白的容颜,无声刻上一层年岁裹挟的沧桑。
时至今日,薛岚因才在真正意义上瞧见,原来晏欺褪去往昔所有冰冷锋利的伪装,会是这般模样。
他才不过三十来岁。
寻常人眼中不老不死的凶煞魔头,失了一层禁术刻意造成的掩盖,便愈发显得棱角分明,五官温柔。
“你师父不老。”
“年纪也远比我想象中要小很多……”
“唔,我原本一直以为,他真会是个……妖怪。”
郊外的野柴火,是隔了空的刺寒。堆高了也闷不出的热气,蒸腾着绕了漫天,冷得很,也倔得很。
薛岚因执意不肯挪窝,云遮欢赶在他身后劝说了不知有多少次,总算bī得他停下脚步,却不论如何也不愿再往别处走。
他把晏欺护得像块易碎的瓷,生怕往外多迈出一步,他便会无声无息地散落一地,彻底离人远去。
可云遮欢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三人燃了火堆围在枯木林里坐下,她冷得发颤,身旁的薛岚因偏是浑然不觉,继续当个聋子似的揽着自家师父,对耳畔频频嚷起的抗议声响充耳不闻。
“喂,我冷啊,好歹找间客栈住一住吧?”
“晏欺也会冷啊,大冬天的,你带着他风餐露宿,明儿一早还能剩下几口气?”
“喂……薛岚因!”
她一人光顾着自言自语,说到最后,也没指望他能有耐性听进几分。直到嘴边有意无意提及“晏欺”二字,薛岚因这才触了电般醒过神来,有所意识地伸手探了探晏欺柔软的襟口,半晌,松了口气,摇头对她说道:“……他不冷,都快捂出汗了。”
“你……”
他摆了摆手,继而低低打断她道:“且不说师父现在伤势不明……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你要住客栈,人多而杂也罢,若让旁人盯上眼逮个正着,长几条腿都不够跑。”
他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但她听来总归就觉得不舒坦。
一个人再怎般谨慎小心,身体也不是生铁铸的钢板。入了冬的无尽寒夜,南域的水土即是刺骨锥心的冰凉,她云遮欢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对面师徒两个倒是靠着相拥便足够取暖,偏她就这么gān坐着互瞪眼睛,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尴尬焦躁。
有时候,她甚至盼着晏欺就这么死了,还能算是一了百了——至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在实际上,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会如人所愿。
不知是薛岚因看护得实在太好,亦或是晏欺本身就福大命大——后半夜的时候,他似乎挣扎着缓过了那一口气,微微眯开了眼睛,竟是奇迹般地恢复了神识。
不得不说,薛岚因照料晏欺,是当真捧实了整整一颗心在往他身上粘。
晏欺初醒那会儿,云遮欢已乏得睁不开眼,隐隐约约只听得身畔有了动静,稍一偏头,却是薛岚因小心翼翼凑上去给人喂水。
彼时柴火燃起的木灰堆得老高,水囊里的清水都是薛岚因千方百计架上去温过的,含嘴里,待不烫了方一点一点对着喂。晏欺拧着眉头,反反复复不知呛出来多少次,好不容易烘gān的衣裳湿了一片,薛岚因也是不嫌,就这么抱着他靠火边窝着,一面保暖一面接着给他喂水。
半天折腾完了,复又拢着手腕给晏欺输送内力。云遮欢在旁是真真瞧着心烦意乱,此刻正受着冻寒,脑子里亦难免跟着一串火星漫漫,偏听得晏欺在边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了声:“……热。”
薛岚因非得又拿外袍给他圈上一层,温声道:“穿多点,外面冷。”
就这么一句,云遮欢火了。一伸手,枯木枝散乱着扔了一地,转身便折往林深处走。
薛岚因匆匆回神,不经意问了她道:“云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人gān什么去?”
“我冷!”云遮欢咬牙切齿地道,“……我自己去拾些柴火,行了吧?”
薛岚因心里正乱着,一时还有些疏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想应声说句行啊,你多弄点来。但还没能开口,人已经迈着大步子走远了,怎么叫也叫不住。恰巧怀里的晏欺挣动着完全清醒了,刚呛了水的喉咙带了点儿哑,人分明还泛着糊,便扯开嗓子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那姓从的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