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番外(202)
薛岚因远远望着从枕即刻离去的匆忙背影。良久之余,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侧目转凝向了身旁一语不发的晏欺。
这一个月以来的奔波劳累,平白使他清减了不少,原就是捏在手里快散架的一堆骨头,如今愈发显得消瘦憔悴。
薛岚因每日在旁近距离盯着看着,揪心又难免焦灼。
他是真的害怕。怕哪一天睡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那个人也许就突然变得冰冷。
甚至每晚自夜不能寐的缠身噩梦中惊醒那一刻,都会忍不住偏头贴往晏欺缓慢跳动的心口,以此确认他还活着。
他还在我身边吗?
幸好,他还在。
濒临绝望的刺痛感分明昼夜不歇地潜伏在大脑神经的每一个角落,他偏要生生忍着,不愿让晏欺瞧出分毫。
薛岚因不希望让晏欺看到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因为他知道,愈是这样,晏欺心里所承载的重量便愈加会不容置喙地朝下施压。
所以,即便是用最为愚钝笨拙的方式,他也始终想将灿烂的一面,永远留给自己的师父。
晏欺还站在原地发呆。
眼梢淡薄的弧度此时弯曲下来,清冷但不尖锐。
——他心思太过庞杂,想得越多,包袱也会背得越沉。
“你舍不得了?”
薛岚因没歇两下,怕晏欺顾虑什么心事又惹得不快,便开始寻着法子逗他。
“啊?”晏欺一愕,而后道,“……什么?”
薛岚因挑了挑眉,刻意拉长尾音道:“剑穗啊——师祖给你那个。”
“……”晏欺会过意来,但见狗徒弟面带微许几分莫名的幽怨,便有些失笑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将它系在涯泠剑上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晏欺道:“剑穗而已,又不是人家姑娘家送的信物。”
薛岚因双唇抿紧,透亮的眼底却黑白分明。
他说:“……我也要。”
晏欺愣着看他,一时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别的师父都给徒弟送剑穗,你怎么什么都不给?”薛岚因撇嘴道,“我也想要!”
晏欺知晓他平日里心思最歪。人家心心念念惦记着劫龙印呢,他那一双削尖的狗眼睛却往送出去的剑穗上偏。
晏欺无奈问道:“你身上又没佩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用?”
——敢情这笨师父迟钝得很,连徒弟在变相找他要礼物都瞧不出来。
薛岚因没来由让他给噎了一下。余光瞥见身后还坐了个碍眼睛的云遮欢,一时也没法壮着胆子朝人撒泼打滚,便只好gān巴巴地咳了一声,悻悻道:“难道除了剑穗,你就没别的东西可以送给我了?”
晏欺还在发蒙:“……你想要什么别的?”
……罢了,这木头人儿,论是怎么去逗他打趣,都只会是块不开窍的朽木疙瘩。
薛岚因伸出手掌,似乎很想碰一碰他的脸。然而片刻过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继而覆在他冰凉手背上,轻轻摩挲两下,温柔道:“算了,没什么……逗你玩儿来的,不急着要那些东西。从枕在想办法救云姑娘,我也得优先想办法救你——既然人都到长行居了,总得找机会进去问他一问。”
硬要说起这个,其实是件很头疼的事情。易上闲脾性古板倔qiáng,向来视晏欺为一颗不共戴天的眼中钉。而今骤然遭他上门叨扰,心中必然要多生出几分烦闷与不快。
且不说让他亲自出面引导劫龙印,易上闲恐怕连勉为其难看上晏欺一眼,都觉得是污了自己的眼睛,便更提不得事后还叫他替晏欺疗伤治病。
何况,遣魂咒带来的巨大损耗,世上根本无人能医。
晏欺吊着半条命如履薄冰地撑过了整个秋天,心里很清楚再往后会发生什么,但他选择缄口不言,薛岚因自然也只作不知。两人都会尽量避免过于消极的话题,还像以前那样,该说笑便说笑,该腻歪便腻歪,只是绝大多数时候,晏欺表现出来那种近乎全然依从的温顺态度,让薛岚因感到尤其的不安。
薛岚因不是没有千方百计地去寻找能够缓解禁术损耗的最终方法。私下里熬红了双眼翻烂的一本本古籍书册,以及所经途中街头巷尾或大或小的一家家医馆……
亲手煎煮的各类药方也是以身试验过后,一日不落地哄着晏欺服下。
尽管如此,成效仍旧是微乎其微。晏欺在他面前,就像是一把松软的散沙,抓握得住,但那感觉实在太虚幻了,彷佛一阵风来,便能轻易chuī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了,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做成。相反的是,晏欺一如往昔的平静与安稳,衬得薛岚因愈发显出万般的焦躁与仓皇。
晏欺看了看他,很想说没办法了,易上闲根本救不了他。但是话在嘴边耽搁了一阵儿,还是意味不明地道:“先别管这事……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劫龙印一日得不到破解,谷鹤白的眼睛就会一直盯在你身上。先前是逃到北域暂避风头,眼下距沽离镇总共没多远路程,我们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随时在他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