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番外(199)
“……为何要对他们说谎?”
石屋内外纷扰杂乱的人声已然悠悠远去。一盏脆弱纸灯忽明忽暗闪烁之下,晏欺近乎病态苍白的面容愈渐染上一层濒临绝境的冰冷憔悴。
“什么?”薛岚因步伐停住,却没有应言回头看他。
“‘满手荤腥,酷爱杀孽的亡命之徒’……”晏欺抱臂道,“现在,亡命之徒早就已经拿不动刀了,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又是用来吓唬谁?”
薛岚因笑了笑,只道:“他们忌惮你。”
晏欺迟疑一阵,并未说话。
入了夜的雨水,是渗人心肺的湿寒。薛岚因脱下外袍回过身去,碾平了一丝不苟罩在他肩背上,道:“你太傻了,还像原来那样直来直去地摆人脸色,能做到全身而退吗?”
晏欺道:“我……”
“当然得靠编的呀!”薛岚因探手敲上他鼻尖儿,轻轻一刮,继而小声说道,“那群老东西,光听你如何杀人如麻,害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待如何bī你施术救人?”
晏欺闻言,难免长声一叹道:“……装腔作势,又能骗得多久?”
薛岚因道:“你还打算骗他们多久?明儿一早启程南下,麻溜走人便是了,在人家眼里,你仍旧是那位凶神恶煞的晏大魔头,露不了馅啦!”
言罢,挥臂朝后一捞,揽着自家师父往回边走边道:“你在顾虑什么?天塌下来,有徒弟给你撑腰呢——别老是想七想八的,当心愁出一脸皱纹。”
“……”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什么时候轮到狗徒弟给他撑腰了?
薛岚因眼睛一瞥,料到师父又要开口损起人来了,gān脆伸出一指横抵在他唇畔,不慌不忙地道:“反驳无效……师父,从今天起,凡事都得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晏欺面无表情,正待顺势教训些什么,忽而闻得身后脚步阵阵,似是有人踏雨而来——师徒二人一并回头,便恰好望见从枕自远处青石路上扬声唤道:“二位留步!”
彼时雨势已大,他却并未撑上一柄雨伞,沿途走来纱衣乌发皆为透湿一片,独那一双锐利眼睛刀锋一般隐隐生出冷辉。
“方才族中诸位长老们一时心切,言语之间难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能够见谅……”
晏欺眼睫微抬,便刚好能瞥见他拱手作揖时低眉顺目的样子。
“怎么,想到日后还有求于人,便知道提前出来慰问两句了?”
“晏先生误会了。”从枕躬身微笑道,“老族长深知自明日起一路车马劳顿,北域南下并非易事,因而由衷恳求先生途中能对遮欢放下偏见,尽力出手照拂。”
“偏见?”晏欺嘲道,“我对她有何偏见?”
从枕轻声道:“晏先生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晏欺眸色骤凝,当即一声冷厉喝道:“放肆!”
“……不敢!”从枕毕恭毕敬道,“白乌族百年荣耀传承至今,云遮欢乃是继先祖遗志的权威象征,不论她脾性如何顽劣懵懂,古往今来规矩不可破废,先生只需竭尽全力保她一命,往后我族上下势必护您一世周全。”
晏欺徒手朝外一拂,涯泠剑瞬时脱鞘抵上他眉心近半寸处:“我何时需求你们区区一个低等部族时刻施舍庇护!”
薛岚因浑身一震,但见晏欺眼底锋芒一如往昔那般盛气凌人,亦不由缓缓自胸口生出一丝畏惧之意。
“你们云老族长是不是在盘算着,晏欺用不了多久便会撒手人寰,就眼前的局面而言,并没有足够引人瞩目的威慑力……所以,能榨gān就榨gān,能利用完也就利用完。”晏欺眯眼笑着,手中一柄寒剑却一下接着一下毫无规律敲在从枕头顶,逗猫儿似的,满满的一番轻蔑与恶意,“可惜了,你好好在这儿听着……我就算最后只吊了一口气留在这世上,也绝不会惧怕任何类似于此的愚蠢威胁。”
从枕径自埋头下去,无言之间,只看得清他那微有紧绷的喉结在上下不断颤动。
“回去告诉你们族长,此番南下一行,是我与谷鹤白之间的私人恩怨。破劫龙印,也是为了能护我徒弟一时安危……至于其他别的什么,本身与你们白乌族没有半分联系。”
手中剑尖赫然扬起,晏欺面带冰霜,字字诛心地道:“包括此后到往长行居一事,我只负责顺路捎带,并没有义务请求易上闲出手帮忙——一倘若一路上她云遮欢屡屡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之后该当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第92章 澜起
一个月后, 南域霜降, 又是一年茕茕初冬。
祸水河畔,犹自人来人往,恰逢年关将至, 周边一带商贾人家生意兴隆, 即行即停间,喧嚣吆喝声响更是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