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映晴空+番外(25)
耳旁听不到兵器交接声,只有风声不绝于耳。
时间在这一刻被拖成五六倍长。
花淮秀后背手心都渗出了汗。
当。
清脆的断剑声,紧接着是樊霁景的低喝,“刺客门门主?”
“嗯。”极为短促的回答。
“为何追杀花淮秀?”樊霁景沉声问道。
花淮秀立即意识到刺客门主已经被制住,想要转身,却被樊霁景牢牢锁住,不能动弹。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谁?”
“要杀便杀。”刺客门主冷声道,“刺客门已在你和魔教的联手下烟消云散,我留在这便是等死,你还待如何?”
“我可以不杀你。”
“我现在与死有何区别?”
樊霁景猛然歇了口气道:“当然有。你活着,就可以吃饭睡觉,可以走路唱歌,可以游山玩水。人只要没死,总可以做很多事。”
刺客门主不语。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过是因为他顿失所有,感到生无可恋。一旦他找到生命中的依恋,死志便会动摇。
“更何况,你不说,我不说,天下又有谁知道你是刺客门门主?”
刺客门主道:“还有一个人知道。”
“买家?”这就是樊霁景想要知道的。
刺客门主犹豫。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是礼部侍郎?”
花淮秀一惊。他虽然隐约猜到可能的人选,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否认。毕竟对方是朝廷大官,实在不必买凶杀人。
樊霁景道:“血屠堂消失之后,他必然烦恼许久。”
刺客门主叹气道:“我本以为可以取而代之的。”
“你或许应该将它看做前车之鉴,而非榜样。”
刺客门门主惊住。他之前一心一意想创建与血屠堂一般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却从未想过杀手组织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长久的行业。
樊霁景道:“既然他知道,你就让他永远开不来口吧。”
刺客门主沉默半晌,道:“这是条件?”
“利人利己。”樊霁景道。
“一个月后听消息。你知道如何找到我。”刺客门主顿了顿,“你血流得也不少,还不放我走?”
花淮秀感到搂着自己的樊霁景动了动,随即肩膀上压力如泰山袭来。“你受伤了?”他抓住樊霁景的肩膀,低头一看。只见樊霁景的小腹处,血红一片。他连忙警戒地看向外头。
樊霁景苦笑道:“我都这样,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果然,花淮秀见到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蔓延到目光尽头。他刚才听两人对答如流,还以为都毫发无伤,如今看来,竟是都在硬撑。
“你还说!”花淮秀急忙扶着他到内堂,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开始从身上找伤药。这伤药还是他逃亡时买的,几次想丢到终没舍得,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樊霁景见他眉头紧锁,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真情未明(七)
解开外袍,花淮秀便觉得眼睛一疼。
火辣辣的红色不断在洁白的内衣上蔓延开来。即使这么看着,他都感到胸口一阵喘不过起来,更枉论樊霁景此刻所承载的痛苦。
他伸出手,动作极慢地掀起内衣。
樊霁景倒抽了口凉气,垂眸却见花淮秀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似越紧张越控制不住自己。
“不疼。”樊霁景安慰道。
花淮秀定了定神,双手终于稳定下来,咬牙道:“闭嘴。”内衣终于拉开,露出狰狞的伤口,血水一点一点地从里面渗出来,看不到停歇的迹象。他咬着下唇,沉着地撒药,然后撕了片穿在最里头的内衣布条包扎。
由于伤在小腹,布条的长度只够绕腰一圈,花淮秀不得不又撕了好几条下来。
樊霁景笑道:“你会不会冷?”
花淮秀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嘴唇发白,脸色发青,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急道:“你没事吧?”
樊霁景牵了牵嘴角。其实要怪就怪他之前没有算到花淮秀包扎个伤口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催动内力让血流加速了。但既然到了这份上,他自然不能浪费机会,表白道:“只要表哥没事,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花淮秀脸色微红。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他一定二话不说翻脸,但这人是樊霁景,因此他虽感肉麻,但心里头却是高兴的。
“表哥,”樊霁景重重地喘了口气,“你原谅我了吗?”
花淮秀身体一僵。
得知真相的冲击还留在身体里,经过被追杀那一个月的沉淀,变成一只大大的疙瘩,岂是三言两语一番辩解就能解脱?
造成伤害很容易,但要忘记疼痛就很难。就像樊霁景小腹的伤口,看上去也就是一刀子的事,但是要完全痊愈却又不是要花多少时日。
樊霁景低声叹道:“表哥是该恨我的。”
恨?
花淮秀愣了下,脱口道:“我怎么会恨你?”若是恨他,为何看到他受伤,自己比任何都要着急和心疼?若是恨他,他又怎么会明明害怕再次受骗,依然坚定地跟他走下去?
他并不恨他。
花淮秀得出结论,他只是害怕。
以前那个樊霁景木讷归木讷,但他自认为是可以将他的心思牢牢抓在手心中的。这种感觉叫做安心。
现在这个樊霁景聪明了,精明了,却从他的手掌上跳了出去,反而把他抓在了掌心。这种感觉叫闹心。
尽管还是一颗心,感觉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信我一次,这么难吗?”樊霁景用近乎卑微的目光祈求般地看着他。
花淮秀心里头堵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道:“谁让你骗我?”
“我是迫不得已。”樊霁景似乎看到花淮秀胸口那根名为坚决的支柱正在动摇着。
花淮秀道:“为何不告诉父亲?”他口中的父亲指的是花云海。
樊霁景眼睑一垂,自嘲地笑道:“或许是我年轻气盛吧?”
“你在骗人。”花淮秀语气陡然变冷。
樊霁景怔忡地抬眸。
花淮秀冷声道:“就算白痴被骗多了也会变聪明的。”
樊霁景脸上血色更少,苦笑道:“竟连一句话都不信了么?”
花淮秀不语。有时候,越是简单的话,越是难以说出口。就如同很多说长篇大论的人未必因为理直气壮,反倒因为不够理直气壮,所以才不得不用更多的语言来掩饰心虚。
有时候,真理只有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而已。
樊霁景道:“我说过,从今以后,我只听你一人的话。”
花淮秀定定地看着他。
樊霁景不避不让。
“任何事?”花淮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嗯。”樊霁景答得毫不犹豫。
“即便是……”花淮秀顿了顿,双颊泛起红晕,目光微微闪烁却直盯盯地望着他道,“让你,委身于我?”他将后面四个字念得极轻,几乎是含在嘴里。
“什么?”樊霁景似乎没听清楚,身体往前倾了倾,立刻轻哼出声,“啊!”
“别乱动!”花淮秀紧张地检视伤口,“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我看你的伤势起码要在洛阳这一阵子。”
樊霁景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不行,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花淮秀不敢苟同地瞪着他。
“江南。”
花淮秀眼皮一跳。
樊霁景果然道:“花家。”
刺客门不远处,一群黑衣人被捆成一堆。
钟宇嫌恶地丢到手中的鹿皮囊,“以后不准用猪血。”
“……”辉煌门门下面面相觑。难道下次要用人血?不对,难道还有下次?
其中一名辉煌门弟子道:“请钟堂主示下,剩下的人如何处置?”
“让刺客门主做完最后一笔生意,然后送交官府。”穷凶极恶的已经被樊霁景解决掉了,剩下的这些就需要好好改造……门主例外。
弟子纳闷道:“最后一笔生意?”
“礼部侍郎。”钟宇看向黑衣人中的某一个,“他懂的。”
“是。”
钟宇转身离开。
“堂主去哪里?分坛从这边走。”
“回家。”话音未落,不见其影。
花淮秀曾经几次劝说樊霁景回花家。一来是因为他知道樊霁景在九华派并不好过,若是回到花家家毕竟还有表少爷的身份,素来爱面子的花家绝不会亏待于他。二来,自己也可以与他朝夕相对,不必每次找理由出门。
但此一时彼一时。花家素来重视家风,他逃婚之举等同和花家翻脸。如今回不去的人成了他,所以听到樊霁景要回花家,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一会儿担心樊霁景和花家连成一气,一会儿又担心花家不知会怎么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