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50)
富太监更辛苦,李奉恕腿长,快走两步富太监就得小跑,何况他上了年纪,还胖。李奉恕压低嗓音:“皇帝怎么了?”
富太监干笑:“太医看过了,就是有点累。”
“他在太庙为什么会昏?”
富太监一顿,感觉摄政王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剔他的骨头,只好硬着头皮直说:“太医问诊没说出个所以然,寿阳大长公主说是祖先福泽太厚,皇帝年幼扛不住。”
太医没看出有什么病症倒还好。归根结底,小皇帝还是吓的。小小的孩子三五时就给惊一次……
李奉恕道:“用萝卜蒸水。上次给皇帝喝了没。”
富太监跑得呼哧带喘:“喝是喝了……殿下,奴鲁钝,这是个偏方吧?”
富太监特地跑太医院问过,太医都不知道萝卜蒸水还有安神的作用,宫人也没听说过。不过想来也没害处,皇帝喝了,发发汗睡一觉倒是真镇静不少。
李奉恕神情隐隐带上笑意:“嗯。”
那天兖州鲁王府的人都吓惨了,只有王修敢踩着他撬开嘴没命地灌。动荡的记忆不清晰,全都是王修张皇却坚定地揪着他的领子一声一声地喊,李奉恕!李奉恕!
李奉恕倒在地上,对上王修的眼睛,幽深,宁静。
后来李奉恕问他灌的什么。
“萝卜蒸出来的水,理气通屁。”
皇帝睡沉了,李奉恕把他放在肩舆上:“让皇帝再睡会。去吧。”
富太监伺候着皇帝往后三宫走,实在忍不住,悄悄转头看。摄政王那么站着,塔一样看过来,顶天立地。
小皇帝裹着李奉恕的斗篷团在肩舆上,嘟囔一句:“六叔……”
李奉恕看皇帝走远了,自己返回皇极门。皇极门叫“门”,也是九楹三门有殿有庑三出五桥的。平日上朝,官员宗室从午门东西两侧进入,穿过五座金水桥,进入皇极门。品级不够者,只能立在台阶下面的广场上。肃穆庄严,风雨无阻。日复一日,三百年。君王臣子们互相磨砺了心性,达成默契。
李奉恪信步走着,忽然觉得脚面一软。
……猫?
一只巴掌大圆滚滚的虎斑猫咪,小小一点点的爪爪按在李奉恕的靴子尖上。李奉恕扬眉,这么小的猫,怎么跑到皇极门来的?
今天早朝王修当值,要等摄政王送皇帝陛下回来继续处理公务。左右等不来,王修又不能离开皇极门,只好站在殿内往外看,正好是李奉恕低头看地面。王修小跑出来,才发现李奉恕弯腰是在观察一只奶猫。太小了,特别是坐在李奉恕面前,更加伶仃。王修心惊肉跳:“老李你可别踩它……”
李奉恕不解:“我踩它做什么。”他弯腰伸手抄起猫崽,猫崽还真没有他手掌大。李奉恕一路攥着猫崽进入皇极门庑殿,照例看折子。王修一脸愣愣地跟在后面:“老李?”
李奉恕顺手把猫崽搁在桌案上,拿着笔等王修。王修俩眼睛扎在那只猫崽身上拔不下来,书案上摆清供他是见过,头一回见有活物。李奉恕等半天只好明示王修:“研墨。”
虎斑猫毫无畏惧地团在一堆国家大事上,打个小哈欠。
“它……”
李奉恕看折子:“猫儿房跑出来的吧。一会儿叫内侍抱回去。”
王修更怔:“猫儿房?”
李奉恕润笔:“养猫的地方。”
王修恍然想起李家皇帝好像都很喜欢猫,有些专门抓老鼠的猫还有官职俸禄。
小奶猫舔爪爪,一点不介意李奉恕拿它当镇纸用。李奉恕习以为常:“先帝爱猫成痴,不光猫,鸽子,马。墨稠了。”
王修连忙停下来,表情有点复杂。李奉恕对猫崽和蔼:“差点都忘了,要不是今天碰上这么只‘拦路虎’。不知道猫儿房那几只小厮丫头怎么样了。”
王修眨眨眼。
小奶猫娇滴滴喵一声。
李奉恕看他那个表情,乐一声:“太祖年轻的时候,遇到一只大猫在粮库外面撕咬硕鼠。太祖盛赞猫守粮除害,杀尽天下硕鼠,宫里就养猫了。”
太祖那个脾气……
也有可能。
李奉恕点点猫崽的鼻尖,你算不算是个预兆,也能帮我杀尽天下硕鼠……
王修艰难把视线从猫崽身上挪开:“陆相晟在宫外候着。”
李奉恕道:“宣。区区一个知府敢募万人进京勤王,我也想看看这是个什么人。”
陆相晟进入午门,一路穿过金水桥,蹬上三出台阶,王修差点喊出来:
这也是文官!
陆相晟站在李奉恕面前,李奉恕心里控制不住赞一声好。
三十上下,皮肤白皙,神情锋利如琢,斯文却不瘦弱,挺拔的脊梁撑起他过人的骁悍气势。陆相晟少年时便膂力过人,气性刚烈,有人开他玩笑,叫他“大将军”。
他一路科考上来,不到三十就取中进,现在真的领兵打仗了。
摄政王打量着陆相晟。他有一对杀人的眼睛和一双杀人的手,他身上缭绕着摄政王亲切的血腥味。
王修眼尖,看见陆相晟官服下面套着雪白孝衣,微微露出一个白边。他看一眼李奉恕,李奉恕显然也发现了。陆相晟十分坦然:“陛下,殿下,恕臣服丧。家父刚刚去世,臣未及赶回家中奔丧,只能遥遥披麻戴孝,叩首烧纸。”
李奉恕道:“难得你有心。只是现在国家用人之际,实难让卿丁忧,只有夺情。”
陆相晟道:“为国分忧,人臣本分。家父生前教导臣,精忠报国,矢志不渝,臣不敢忘。”
李奉恕手里拿着折子:“卿所上疏,孤都看了,‘选用奇兵’这一条,倒是和孤认识的一个人想法颇一致。他不在京,否则我们可以聊一聊。卿曾以一己之力招募万人进京勤王,周将军盛赞卿用兵有方胆气过人,可堪重任,所以举荐卿去山西督办赈灾粮。卿可愿去?”
陆相晟了然:“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赈灾刻不容缓,臣领命。”
李奉恕道:“卿要多少随行?”
陆相晟平静:“臣一人,大名府有几名随从,无需再多。”
李奉恕略略惊讶:“总得要有护卫,孤亲自从十二卫里选几人。”
陆相晟道:“多谢殿下体恤。”
王修看陆相晟的侧脸看得眼睛发直。文武兼备是读书人的梦想,王修也有。这个梦想被实现了,王修觉得陆相晟就是梦想中的自己。李奉恕清清嗓子,猫崽喵一声,王修才回神,陆相晟早退下了。
“陆知府呢?”
李奉恕不吭声,低头写。猫崽看不懂人的尴尬,用脚丫挠下巴。王修咳嗽两声:“啊。那什么,老李你茶凉没?”
李奉恕不看他。
王修挠挠鼻子。
富太监安顿好皇帝回头奔来皇极门,王修同情他,也不容易跑得快要翻白眼了。一看桌案上一只小猫,吓一跳:“猫儿房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猫崽睡着了,肚子起起伏伏。富太监小心翼翼:“奴这就把它抱回猫儿房?”
李奉恕没抬头,富太监揣着猫崽出皇极门,吩咐小内侍报回猫儿房。李奉恕忽然道:“成庙的马怎么样了。”
富太监赶紧回答:“飞龙使都精心养着。有一匹不太听话,光打架,隔开了。”
李奉恕道:“哪一匹?”
“先帝取名飞玄光。”
富太近引着摄政王去马厩。成庙好马好猫,在的时候都精心养着。成庙一走,猫还好说,马没人敢骑,血统名贵的皇家骏马全部都被关在马厩里,关久了就打。有一匹黑马尤其凶悍,踢死过一匹御马,只能单独关着,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它。
王修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稀世名马,脚步发虚。这些高傲的皇家御马冷淡瞥一眼王修,全是不屑。李奉恕看到几匹马,很亲昵地摸摸马脖子:“回京这么久,一直没顾上。”
王修突然听到次咔一响,好像什么木头断裂的声音。李奉恕没听到,跟一匹白马老友叙旧。王修突然觉得很不安。马厩平时人不多,除了养马添草料的,守卫就几个人。李奉恕往马厩里面走,王修原地打个转。是不是错觉?他听到喷出的鼻息,他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了。王修抖着嗓子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