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291)
本来以为京察会是个大坎,研武堂将军们会有麻烦,结果——
什么都没有。
摄政王觉得自己一拳打空了,有点闪腰。他说不上是不是愤怒,反正大晏君王与朝臣之间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三百年了,从未停息。
皇帝陛下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约莫记得父亲在时,隔年京察都闹得很大。
摄政王就笑了,笑声在每个人头上滚过。
“诸位啊。”
下朝后,皇帝陛下忧虑:“六叔,这次京察怎么办呀?不能全是空白访单啊?”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溜达:“空白便空白。”
皇帝陛下睁着眼:“可是访察是为甄选辨别,京察竟然出现空白,这简直……”
摄政王捏捏他的脸:“陛下别忧心,臣明白。”
皇帝陛下郁闷,六叔你明白什么了,我都没明白呢。这是朝臣找到了个跟皇权对抗的新方法?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来到南司房,曾森绷着小脸一笔一笔写字,小柿子抱着书趴着睡得正香,涂涂蹲在小柿子身上舔爪爪。
摄政王一进门,涂涂嗲嗲地一叫。南司房桌案上铺着辽东地图,阳继祖去辽东之前用这幅图给皇帝陛下讲过课。工部巡检队新画出来的與地图取代旧图挂在墙上,没有这副泛黄的旧图亲切。皇帝陛下说过,要回榆木川,回太宗皇帝的龙归之处。皇帝陛下说起辽东很生气,但又不知道生谁的气。生败军的气,生叛徒的气,还是生心中根本没有大晏的辽地之民的气?
或者说,生自己的气。
皇帝陛下一攥拳:“我一定要把辽东拿回来,全都拿回来!”
摄政王问皇帝:“陛下如何看待辽东呢?”
皇帝陛下干脆利落:“天覆地载,皆为王土!四海之民,皆朕赤子!”
摄政王笑了:“陛下就是陛下,臣……自愧弗如。”
曾森冒一句:“为什么非要用‘王土’来代指天下呢。海面也是天下啊,也是陛下的。天覆地载,都是陛下的……水土?”
小柿子总算醒了:“做哈子哦?”
涂涂从他身上跳下,弹上桌案,软软的小毛球趴在辽东地图上。皇帝陛下发现涂涂特别喜欢地图,海图,一定要踩。
涂涂翻个身,打个哈欠。
冬日迟迟,时间温吞,南司房的幼儿们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国策。摄政王想把李小二给塞进来,不过……急不得。小小国柿们还在生长,摄政王关上门,为他们挡风遮雨。
金兵可能又要来。
但是这一次,绝不会再出现兵临城下却惶惶无措的窘境。
摄政王魁梧的背影离开南司房。
冬至过后第一天,似乎真的有了点暖意。
第228章
四川清丈土地如暴风卷地。秦赫云把耿纬明干掉, 总督府卫兵不投降者全部清除。秦赫云亲自令总督印, 写信给摄政王,不日自己将进京领罪。
摄政王听着研武堂驿马的回报,半天没说话。秦赫云干得太绝了,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后路。
王修认真地看摄政王,摄政王闪神之际忽而惊奇, 怎么王修的眼睛那么像涂涂——咳, 嗯。
“我就是……惊讶一下。”李奉恕靠着座椅扶手斜着身子, 对王修道, “王都事不要着急。我只是好奇, 四川土地的问题到底多重,让秦赫云豁出去这么干。”
王修长长一叹:“四川耕地肥沃,近年饥荒亦很严重。权道长说得对,乾卦, 两根筷子一个口,民以食为天, 天如果塌了, 民便不畏死。秦将军害怕,川中再出一个高迎祥, 大晏的国力耗不起。”
摄政王点头:“卿说得极是。”
王修继续认真看摄政王,摄政王微微一笑:“我并没有打算治秦赫云的罪。她跟我说不日进京领罪也就是场面话,大家都知道。”
白杆兵拎着张太岳时期的鱼鳞册抄田地,马又麟从蜀王府挖来个人才,最会算面积, 一五一十地量土地。豪门大户的武装守卫反抗,马又麟一靴子等在大石上,伸手一挥,白杆兵纷纷下马,一手持盾,一手端枪,整齐威武地踏进已经收割的田地,盾牌聚合仿佛一动的长城,从盾牌缝隙中扎出长枪。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闷地碾压过枯草干枝,逼得守卫连连后退。枪盾兵后面跟着弓弩兵,拉弦引箭,在呼啸的寒风里发出牙酸的吱咯声。
盾墙缓慢推进,走到地界,往地上一放,一片盾牌挺立,缝隙中的枪头旋转,磨着盾牌的铁包边,粗粝的嘶嘶声像是巨大的毒蛇吐信。
马又麟一扬下颌,那账房先生戴着眼镜,小步跑上前,前前后后对比几处标杆绳线,确认。
“你家,就到这儿。盾牌后面,是官田。”
枪盾兵撤走,白杆兵利索地插旗引线,守卫们默默看着。马又麟翻身上马:“你们大可以拔旗拆线。”马又麟居高临下似笑非笑,“试试。”
小马超一振枪,马蹄一扬一落,爆起一阵土。马蹄落下时正抵在守卫头领鞋尖前方。守卫头领汗透衣襟,稍微偏一点,他的脚就成烂泥了。
马又麟微微一眯眼,拨马转身离开。
秦赫云在蜀王府汇海厅宴请诸位勋戚大族,蜀王并未出现,上首坐着秦赫云一个人。所有人都不得不来。四川离京城再远,这时候也都明白了。这时候死在阎王堂的将军手里,八成白死,耿纬明都被秦赫云一刀砍死在戒石太祖亲笔面前了。所有勋贵们坐着沉默。汇海厅刀枪寒光锃亮,秦赫云面无表情。她天生表情冷峻,不苟言笑。秦赫云刚刚领总兵时勋戚们是反对的,上书京城振振有词牝鸡不可司晨,对秦赫云也多有轻视,一个女人而已。
当这个女人手里拎着随时能要他们命的长枪时,他们再也顾不上起轻蔑的心思,呼吸都不敢使劲,毕竟再也没有比他们更惜命。
门口一阵马蹄声,勋贵官员们听着这声音心里就一寒,这是谁家又被劈一刀了?传令兵飞快进汇海厅,对秦赫云道:“报总兵!马指挥又清查一处!”
传令兵呈上塘报,秦赫云翻开一看,举起一盅酒一饮而尽,对博远侯一笑:“多谢冯家。”
博远侯哆哆嗦嗦端起酒盅,秦总兵一翻空酒盅,一声倒扣在木桌上。
博远侯只好喝酒,牙齿咯咯敲瓷质酒盅。
秦赫云闭上眼,慢慢等。
成都府所有勋贵,一个一个,慢慢清理。
马又麟曾经问她:“大人如此雷厉风行,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秦赫云看他半天:“儿子,我们没时间了。”
没有足够的时间使用手腕怀柔。高迎祥和张献忠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民怨正越来越大。当民怨一点一点汇聚成为怒涛,足以打翻一切盛世。重庆逃出来的,被砍掉右手割掉鼻子的难民天天在秦赫云眼前晃,他们满脸脓血地看着秦赫云,问她为什么。
平民怨,立民生,保民心,当务之急。
汇海厅外又传来马蹄声,秦赫云睁开眼睛。
秦赫云大刀阔斧地清丈土地,惊动了所有地方。宗政鸢在山东拍桌子:干得好!不愧我觉得你有我祖母的风范!
宗政鸢心潮澎湃地上书,要求山东也开始清丈土地。无论多难的事,只要有一个开头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宗政鸢盘算着自己来当这个开山之人,哪知被秦赫云抢了先。宗政鸢三两下挥笔写完给研武堂的奏章,抠着笔杆想要不要给小白写信。但是最近山东和陕西之间没啥公务,也不够夹着过去。
小白轻巧地跳上桌案,坐在宗政鸢面前,用爪爪拍宗政鸢的笔。
谢天谢地,小家伙的鬃毛隐隐有了趋势,非常的神气。左蓝右碧的鸳鸯眼和那人一样,一眼青天一眼海。
宗政鸢傻乎乎地盯着小白看半天,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小白跳下书案,很生气地喵呀喵呀地叫。
宗政鸢这时候顾不上它,提笔疾书,假模假式地询问陕西白巡抚陕西一地入冬以来疫情可有蔓延,延安府大疫之后如何休养生息安抚民心,最近扑杀鼠类进展如何,防疫草药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