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CP完结】(9)
谁家还没本难念的经呢?
照着高老夫人的说法,由着他的性子,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谁也没有料到绣花枕头一包草的高少爷不但凭着一己之力走出了梅子镇,还登上了驻风山。
那时驻风山半山的桃花早已经七零八落,邹怀信趁着师父休憩的工夫,悄悄拿了把小铁锹,在最大的那棵桃花树底下刨出偷偷酿的桃花酒,溜到“谢风亭”里。他美滋滋地拿木瓢舀酒时,看见了高晏。
高晏一身竹青的薄衫,临风而立,脸上瞧不出半点傻气,一路跋涉而来的风尘也给山风刮得老远,他在一片绿涛中站成了一棵翠竹。
问明来意,邹怀信将他领去见师父张裴明。张裴明午憩方醒,听了邹怀信的通报,冷着脸不见来客。高晏在院中等到第二日清晨,依然没有见到人。午时以后,邹怀信依师父之命,无可奈何地将他送至半山腰,请他吃了一碗桃花酒。
高晏带着一点酒意,在山间晃荡了许久,傻劲似乎回来了,他有些忘了归路。其实他绕来绕去,不过是围着山腰走了一圈,绕到了谢风亭后面。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冢,一块毫无修饰的石碑拔地而起,上头有刀刻过的痕迹,然而刻了几笔又被人给用刀子划掉了。
高晏倚着无字碑坐下,夕照映在山间,山风吹来水与草的气味,有那么一刻,高晏不甚清明的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
都道是天高地阔,怎么此时此刻,却逼仄得无处容身呢?
他抱着石碑,山间这座无名荒冢跟他一样孤零零,相对无言之间,平白起了千头万绪。高晏在边上仰面躺下,仿佛与地下的那位同席而卧,多年来压在心底的话一点一点揉开。
二十年啊……二十年的雨打风吹,金童玉女也凑不到一块了。
天大地大,他们还有重逢的机会么?或者说,就算踏破铁鞋、天涯海角寻遍,那个人还在等着他么?
日头沉下的时候,高晏走下山,在驻风山脚下,被一条黑布带捂住了眼睛。
他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回到了家。他“乖巧”的阿檀红着眼问他去了哪,高晏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傻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周檀怔了一下,眼神凝滞片刻,他试探性地问:“晏哥哥,你好了是吗?”
高晏笑了笑,摸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那一晚,一群人对高晏嘘寒问暖,到二更天方才散去。周檀端着一盆水来给高晏洗漱。他将冒着热气的巾子覆在高晏脸上的时候,淡淡地开口:“晏哥哥,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高晏没有答话,但眼神中,答案已然分明。
周檀露出一丝笑容,而后神色不变地一掌隔着布巾完全覆住了高晏的脸,另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他的眼神几乎木然,叨念着:“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疯了傻了也记得她,她不过是一个死人,有什么好?”
高晏原本还在挣扎,听到“死人”二字,抓着周檀的手忽然不再推拒。周檀神色顿时冷了,手中的力道骤然加大。
在他三十余年的生命中,只会在梦魇中反反复复出现的一幕猝然伸出了利爪,像无数次梦魇的结局——他只想置高晏于死地。
殷红的血珠溅在他手背上的时候,周檀愣了愣,他松开手,而高晏已经没了气。
周檀在那一刻冷静得可怕,他舔掉手背的血迹,继续给高晏擦脸,扶他到榻上休息,然后将一盆子凉了的水端出去倒。
在门口的时候,他嗅到水里冒出的腥气,又尝到嘴里残余的腥甜味,水盆忽然端不住了,咣的一声摔在地上——周檀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他曾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他亲手掐死的高晏,明天日出以后,也不会再醒来了。
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周檀回过神来,答了句:“进来说话。”
一个穿着盘蛇纹黑斗篷的人推门而入,禀告称:“谢康逃了,我们追上他之后,他又被另一伙人劫走,对方来路不明,目下不知所踪。”
周檀不怒反笑,他挥了挥手,说:“我倒要看看,三条腿的老蟾蜍还能钻到哪条阴沟里去。”
黑衣人在离开以前,目光不慎多扫了一眼这屋子,当下`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满屋的红烛摇曳,榻上躺着一个穿红衣裳的死人——真真是喜庆得又阴森又诡异。
第10章 十
这一夜的城隍庙分外热闹,伤病残将济济一堂。庆卿借着包扎的机会好好地整了杨姝一回,疼得杨姝哇哇乱叫,很想瞪着她小师兄骂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被砍一刀都没你包扎这么痛!”
杨姝凭着二五眼的几招几式,撑到庆卿来的时候,已经是只惨遭痛打而无招架之力的落水狗。谢灵俏抱头鼠窜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简直可以自创门派,偏偏舞刀弄枪还是个门外汉,除了能自保以外,剩下的作用跟杨姝和谢康一样——添乱。
庆卿一个未加冠的年轻弟子,功夫再怎么一日千里也还没到出师的地步,一个人对上十来个专业杀手本就心力交瘁,甭提还带着三个累赘,如同剑上绑了三只秤砣,一招一式格外吃力。
好在天可怜见,在他即将弹尽粮绝的时候,郭珵美手持打狗棍威风凛凛地出现了。
郭大侠顶风而立,谢灵俏在那一刻忽然从他的背影中琢磨出一丝高大伟岸的味道来,此时浑然未觉的郭大侠在阵前一通吆喝挥舞之后,撒手抛出一颗烟雾弹,随后身先士卒,带头逃跑。
顿时他好容易才有点苗头的“高大伟岸”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轰然倒塌,在风中碎得连渣子都不剩。
郭珵美虽无飞天遁地之能,却还是有些本事,愣是带着几个老弱残兵甩开了那群黑衣人,一路遁至城隍庙。
谢康缓过气来以后,与谢灵俏大眼瞪小眼。谢灵俏一双贼眼扫过他一身的装备,居然指认出他的身份,疑道:“高府的管家?你怎么成了这副寒碜样儿?”
谢康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可怖的半张脸,还没说话,就看见郭珵美一棍子打向谢灵俏,当即要阻止,不想有人捷足登先,一手抓住了“打狗棍”。
郭珵美“盯”着庆卿片刻,正想骂一骂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忽然想到谢康还在,怔了一下——当着老庄主的面,对他的亲外孙动辄打骂,还想不想混了?
于是他收了棍子,对谢灵俏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说:“什么高府的管家!那是你外祖父。”
一会儿多出个爹,一会儿又来了个外祖父,谢灵俏嗤了一声:“今儿是什么大喜的日子,都赶着给我做媒来了么?”
听他这无动于衷的语气,郭珵美眉毛一横:“小兔崽子你……”
谢康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硬生生将话题一转:“珵美,是周檀,他是委蛇谷的人。”
前一天黄昏,谢康从城隍庙回到高府以后,周檀忽然闯进了他的屋子,二话没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撕掉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周檀笑眯眯地叫他“谢庄主”。
那一刻,谢康毛骨悚然,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何时发现他身份的。
郭珵美问:“周檀是谁?是他抓了你?”
谢康:“周檀以前是个小叫花子,病得要死的时候被路过的高晏捡回了高家,那个时候周檀才五岁,高家家大业大,而且就高晏这么一个独子,十一二岁的孩子有几个真心喜欢小屁孩的,他家长辈权当是给他养着玩,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高晏一养就是二十多年……”
他说着叹了口气,半晌后才接着道:“周檀抓我,是想要我救活高晏。”
“人死了还能活?”谢灵俏一怔,问。
谢康苦笑道:“自然是不能的。”
郭珵美:“可是老庄主……二十年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冬荣药庄起火的那一天,方圆十里异香环绕,有行者路过,见街头一横尸忽然睁眼爬起,言行举止皆与活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