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孩子气(7)
周明非,他,还好吗?
嘉尔点开周明非所有的社交账号,空白,空白,空白。
他还是忍不住去留了言,周先生,我是嘉尔,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三周……没有回音。
媒体铺天盖地的怀念了Alain一个月,渐渐也沉寂了,巨星陨落,自然有新星升起,有人猜测,周明非会不会是下一颗升起的巨星。
这场跟嘉尔无关的变迁令他第一次感受到世事无常,他回想这大半年的遭遇,从秀开始,到大刊杂志,到跟何遇的拍摄合作,到网络上被无数话题讨论,被贴上无数标签……他问自己在意这些吗?他渴望有好的作品,希望自己有好的表现,他是一个模特,所做一切不过是本职,他去做到自己的最好,至于媒体的热捧和粉丝的青睐,都是一时的吧,他想,就像Alain的新闻,当下全球都在点蜡烛追逝,而一个月就已经不再有人讲起,这个社会太快了,快到什么都留不住。
何遇呢,他留得住何遇吗?或者,何遇留得住他吗?
何遇带嘉尔去一个地下艺术节,一个本地知名的先锋舞蹈团体发起的活动,集合了各种艺术形式的表演,艺术品展览、行为艺术表演、音乐、舞蹈……
他们找到活动举办地,在一幢又老又旧的居民楼单元门前看到大批聚集的年轻人,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都极尽彰显个性,黑色的嘴唇,从头顶到嘴唇的刺青,剃光头的姑娘,渔网袜的男生……何遇跟他们很熟稔的打招呼,然后带着嘉尔从单元门进去,顺着向下的地下通道,弯弯绕绕一圈之后,来到真正的“地下”艺术节。
这里曾是战时挖出的防空洞,空气潮湿闷冷,各种艺术表演已经开始,嘉尔跟何遇沿着防空洞一路走过去,看到有人在咆哮的朗诵诗歌,身边一大群人跟着一起咆哮,有人在跳他看不懂的舞,有人在身体上画画,有人在表演实验话剧,还有一个黑暗幕布遮起来的小房间,每次只能一个人进去看表演……来看演出的人也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像一簇簇在深水里游动的鱼。
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何遇,他时不时会停下来拍摄,拍到投入的时候会忘了嘉尔,他就一个人随意的到处看,到处都是莫名亢奋的人,狂舞着狂啸着,那些表演,怎么说呢,看起来每个表演者都有很强的表达欲望,近乎宣泄,人群也跟着一起狂躁,然而嘉尔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冷静旁观者,他慢慢顺着楼梯又回到了地面,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经历这一番地底的狂躁,他只觉得深深的,空虚。
一会何遇上来找他,不明所以,“怎么突然上来了。”
“没事儿,你去玩儿吧,我就跟这等你行了。”
“你不喜欢是吗?”
“也没有,就是,不太懂……”
何遇笑了,“谁懂他们啊,都瞎玩儿,算了你要不想待那咱们走吧。”
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何遇很想让嘉尔融入他的生活,工作之外他去的地方都带着嘉尔,展览、演出、聚会……只是十次有九次都会发现嘉尔在人群中自己一个人待着,露出不太自在或是完全走神的样子。
何遇认真对嘉尔说,“那些场合你不喜欢,以后我们都不去了。”
“那怎么行,”嘉尔吃一惊,“都是你的朋友,要不,我就不去了,你跟他们玩儿。”
“其实,我那些朋友,你都不喜欢吧。”何遇看着嘉尔。
嘉尔垂下了眼睛,“没有的,只是,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
何遇无可奈何,他愿意去做出一些妥协,可是他就是天生爱玩爱闹的性子,他可以跟嘉尔厮守一天,但到了夜晚他就像必须要去寻找猎物的猎人,在一个个躁动的场合里去释放年轻的荷尔蒙。
嘉尔每次见到夜晚的何遇,都觉得他像一只小野兽,不管在床上,还是跟他的聚会,而嘉尔自己,感觉自己跟他隔着一条河,他爱看何遇在对岸生姿摇曳,只是他自己只能远远看着。
嘉尔每天点开周明非的账号,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最后一条发布是Alain车祸的前一天。
社交网站自动给他推送了一条热搜新闻,“最优秀华人设计师辞任奢侈品设计总监”,嘉尔心头一惊赶紧点开,“周明非日前通过Unique官方渠道正式发布新闻,辞任Unique设计总监一职”,配的新闻图片上周明非在一个媒体发布会现场,看不出情绪。
嘉尔点开Unique官方账号,新发布了一条三分钟的短视频,是周明非的辞任演讲,他讲的英文,言辞恳切,嘉尔听了一个大概,好像是说自身状态欠佳,无力继续负责品牌接下来的全球拓展重任,遂自行卸任。
讲完便鞠躬,转身离开,没有给现场媒体任何提问的机会。
嘉尔觉得心里闷得发慌,他靠着椅子沉默良久,再次点开周明非的社交账号,他想对周明非说点什么,这个时刻,他只想说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点开留言,发现他两个月之前发出去的留言状态是“已读”,他一下条件反射的跳起来,周明非看到了!虽然他没有回复,但是他看到了!嘉尔再次编辑消息,“周先生,我看到新闻了,你现在在哪里,你还好吗?”停了一会,嘉尔继续打字,“你,会回上海吗?”
点了发送键,嘉尔感觉心跳有些快,看着那条消息,“未读”,再刷新,“未读”,嘉尔茫然的刷新着,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一个月过去,日日点开刷新,仍旧“未读”。
何遇约嘉尔去一个Livehouse看摇滚演出,里面的鼓手是何遇很多年的好友,曾是中国摇滚领军人物的鼓手,现在组了自己的乐队,嘉尔到现场的时候,里面已经躁成一片,台上声嘶力竭的吼着,鼓点密集狂热,人群托着一个“跳水”的人轮转着,嘉尔发现这个“跳水”的人是何遇,他正high到癫狂。
嘉尔想了想,转身又走了出去,他并不反感这些,只是他没法融入,这些躁动狂热的气息像火炉一样,他觉得自己适合寒带,以前看BBC的纪录片《冰冻星球》,那些生活在苔原带的动植物,嘉尔觉得自己也适合在那里。
Livehouse所在的区域是一大片酒吧聚集区,嘉尔漫无目的的走着,找了一条看起来幽静的小巷走进去,巷子尽头有一团幽暗的光,走进,发现是一家很小的酒吧,门上写着“去年夏天在马里昂巴”,有几个老外坐在门外的路边喝酒,屋子里面的人也并不多,嘉尔推门而入。
酒吧角落有一个很小的舞台,一个长发女生低低唱着爵士,嘉尔坐到把台前,要了一支1664,他觉得有点闷闷的。
唱爵士的女生结束下去了,有一个男人抱着一瓶酒踉踉跄跄走上舞台,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瓶,抱起放在地上的吉他,扫了一把和弦,开始唱一首英文歌,声线低沉压抑,歌词仿佛在喉咙里打转,他垂着头,半长的头发盖住脸颊。
嘉尔只觉得这个人太悲伤了,这首歌太悲伤了,他听不太真切歌词,不知道那个人在唱什么,但是他扫过琴弦的手指,他看不清的面庞,散落的发丝,甚至脚边的那瓶酒,都在诉说悲伤。
嘉尔慢慢走过去,越来越清晰的看到唱歌的人,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很肯定他认识这个人,那他每天都在追踪,却始终毫无音讯的周明非。
他回来了,嘉尔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周明非醉的厉害,一首歌没唱完吉他已经快拿不住,在手里歪歪斜斜的垮下去,整个人坐着也快支撑不住,嘉尔一步跨上舞台,双手架住他,把他从舞台上搀下来。
嘉尔说,“周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周明非的眼神在嘉尔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焦点飘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脸上浮起一个恍惚的笑,艰难开口说,“是你啊”,说完伸手在嘉尔脸庞抚摸了下。
嘉尔不知道他认出的“你”是不是自己,只觉得又开心又难过,他也不知道周明非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溺水一般,沉重,悲伤,开心的是,不管如何,周明非回来了。
他扶起周明非往外走,但周明非完全说不清自己住在哪,嘉尔想了想,就近找了一间酒店,开了一个房间,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周明非放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