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孩子气(12)
只隔了一周青云就来到了上海,周明非和嘉尔去机场接他,莆一照面他们就仅仅拥抱在一起,青云眼眶都红了,不停问道,周,你还好吗?你好吗?
周明非声音低沉,不说什么,只是用力点头。
三人一起回到工作室,青云大喊一声,“回家了!”
跟着又有了设计助理,以及负责对接工厂事务的小松,和负责平面视觉美术的大鹏,加上负责商务和品牌推广的青云,和什么都沾点边的嘉尔,感觉这个小小的团队,终于有了一点完满的感觉。
周明非习惯一边喝酒一边工作,嘉尔几乎什么时候看到他,手边都有一杯酒,白天多是威士忌白兰地,晚上有时候是苦艾酒,有时候看到他摇摇晃晃眼圈发红的在图稿上飞速滑动,嘉尔有些担心,周明非常常在工作室画图到深夜,喝酒却可以到天明,巨大的工作台上满满都是设计图稿,完整的,零碎的,局部的……他想了很多个概念,有些已经有了成稿,又会被他自己完全推翻。
嘉尔每次都等他到很晚,总之周明非待多久,嘉尔待多久,那些被周明非废弃扔掉的设计图稿,也被嘉尔捡回来,再一一抚平,用文件夹一张张归类整理好,在他看来,周明非所有的设计都是好的,一个人的创意灵感怎么可以丰沛至此,那些天马行空却又有迹可循的设计作品,每一张图他都细细揣摩,灵感会是来源于哪,为什么要做这个角度的剪裁,从整体到细节,再回归整体,他发现这种揣摩剖析的过程乐趣非凡,好似通过这些服装,在看透一个人的心。
再说那个人的心,他看多久都不会腻啊。
只是这些他没让周明非知晓,他不去打扰周明非的沉浸,而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投入。
常常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两个人关掉工作室的灯,街道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下吹着逐渐柔和温润的春风,嘉尔喜欢和周明非慢慢走回家的这段路程,不到3公里,一边走一边聊天,路边碰到还没收摊的馄饨摊,也会停下来喝一碗。
上海的小馄饨柔柔白白的一小团,云朵一样,皮极薄,肉极少,半透明的一只混着鲜烫的汁水,只能用喝来形容,因为几乎用不到牙齿和咀嚼的功能,配上早春新鲜的河虾,满口都是河岸春水的鲜嫩之气。
这日子,又在云端,又接地气,嘉尔喜欢极了,他啜着一口馄饨含混不清的问周明非,“你喜欢吗?”
“喜欢啊,馄饨很好吃。”周明非想也未想的答道。
嘉尔在心里发笑,心道,你这傻瓜,谁问你吃的。
表面却也不说啥,只笑得眯起双眼,捧起吃完的馄饨碗,大口喝汤汁。
这一次做展的衣服只有9件,周明非喜欢数字9,单数里面的最大值,不到10,不是十全十美,他说十全十美的事情太无聊了,留1分给缺憾,那看不见的1分才会让人念念不忘。
展览定在五月,还有两个月的筹备期,时间已然紧张,周明非越发沉静,酒也越发喝的多了,整个人瘦削如削壁上的松树,嘉尔看着心疼,只能在生活起居,饮食上多加照料,他自己整个人也跟着瘦下一圈。
终于周明非定下大部分设计稿,这次的9款全部都是立体剪裁,每一件都需要周明非亲自动手,在模特身上用剪刀针线做出来,嘉尔看到图纸,周明非的手绘稿线条如狂草,不仅是服装,连同模特需要传达的气质都淋漓而上,他觉得这个人,身上似有无尽宝藏可以挖掘。
周明非细细盯着手稿,表情犹有不满意,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在桌上一叠废弃凌乱的手稿中翻找起来,嘉尔疑问,“在找什么?”
“之前有画过几张稿子,当时不满意,但可以试试跟现在的设计图做下结合,不知道丢哪去了……”
嘉尔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都在我这,我拿给你!”
嘉尔欣喜的抱着一大叠文件夹跑来,蓦然又想起什么,递给周明非时脸色窘迫,周明非却全然觉察不到,疑惑的翻开文件夹,一下就愣住了,快速的翻开所有文件夹,全是他的手绘稿,他画下的每一张,被他废弃的每一张都好好的留在这里,他倒吸一口气,站定了看着嘉尔,嘉尔看着那眼神,心中忐忑不安。
结果周明非一步跨过来,狠狠在嘉尔脸上亲下一口,掩藏不住的激动,“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嘉尔手足无措,心中却涌起甜蜜,周明非翻动寻找他想要的那些设计图,发现几乎每张图上都被嘉尔做了标注,写着这款设计的表达意图,剪裁方式,面料选用……有些挂着问号,表示他的疑惑和猜测……周明非有些被震住了,这个男生,认真到他预料之外。
他再次看向嘉尔的眼神颇为复杂,有欣赏、喜悦,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他说,“最终定下的这9款,有时间我会仔细告诉你,我为什么设计它们。”
嘉尔那种私下用功被人发现的尴尬总算褪去,双眼含笑的看着周明非,用力点头。
水仙花少年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9款服装要一件件手工做出,要拍宣传海报,要做一系列平面视觉,要做展览设计……所有事情排山倒海一般扑过来,工作室的小团队每个人忙的脚不沾地,却底气十足,有周明非在,就有定心丸。
终于开始了立体剪裁,周明非用上了那批法国带回的面料,有印染面料,也精挑了三块立体面料,捧在手里宛若珍品。
他理所当然的让嘉尔当了剪裁模特,嘉尔脱了衣服,几近□□的站在周明非面前,柔和的肌肉线条,纤细的骨骼四肢,腰身薄薄一片,周明非拿着衣料在他身上滑动,不时用大头针固定,然后用剪刀大刀阔斧的剪开,简单缝合,再调整,再吩咐设计助理小松仔细缝合……
周明非温热的手指在嘉尔周身游走,隔着腻滑的布料与肌肤相触,嘉尔在这片温柔中似被疗愈一般,会趁着小松低头缝线的间隙轻轻飞快的偷吻下对方的软唇,周明非如看顽童一般的眼神向他,嘴唇示意,“不要闹”,嘉尔低头偷笑。
这第一款设计,周明非解释说,“这件叫‘ECHO’,即回声。”
“为什么叫回声?”
“是一个女□□字,被爱人所拒,伤心欲绝,忧伤之声始终在山谷回响。”
“谁拒绝了他?”
“一个少年。”
周明非言辞简洁,说了一些,却让嘉尔有更多猜想。
随后的时间,周明非陆续剪裁着衣服,一边告诉嘉尔,这一批的作品,它们的名字叫绿苔、森林、涅墨西斯、镜湖……最主要的那件,叫纳喀索斯。
嘉尔意外,“水仙花?”
“是,这次的展览,就叫纳喀索斯。”周明非似不经意说道。
嘉尔突然如梦初醒,他知道什么是纳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美貌绝顶的美少年纳喀索斯,伤了无数女神的心,最终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无法自拔沉醉而死,化为水仙花。
后来人们叫那些美而脆弱的少年作水仙花,称爱而不得的恋情叫水仙花之恋。嘉尔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冷静,他问周明非,“你的房间,那副巨大的油画,也是水仙花吧?”
周明非在嘉尔身上穿针引线游走的手瞬间停滞了,他却并不抬头,短暂失神过后继续,简短说,“是的。”
嘉尔觉得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似乎被更多的疑问压制着。
他抓住周明非的手不让他再继续下去,眼神里有强烈的追问,“谁是纳喀索斯?”嘉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是我,还是你?”
周明非紧紧回视他,目光里的温柔很快褪色,又变得无比凌厉,一如嘉尔最初见他的模样,他抽回手,只冷言说了三个字,“不重要。”
周明非看着嘉尔眼睛里的火渐渐熄灭,看着他扯下身上未完成的服装作品,看着他胡乱套上衣衫,头也不回的下楼,出门。
窗外密密有雨,三月春寒料峭,嘉尔走出门发现自己忘了穿外套,略一思索,就这么冲进雨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追问些什么,想知道什么答案,甚至,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所谓“认可”,他记得周明非的“不坦白”,聪明的他最好配上“不追问”,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心如白纸,周明非令他染上点点绯红,心脏盛开如桃花,他做不到只管盛放不顾花期,他贪恋这春光,想要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