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4)
让一画油画的人去正儿八经设计东西，不是摆明了要让人看笑话么。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他能适应这个工作，可是他能适应这个环境么？上班族的环境，要时时刻刻与人交流的环境，他真的能应对自如么？以前在家里，在美国读书的日子，家人，导师，同学，甚至房东，和他相处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妥协和忍让，总会给他额外的关照，进了公司，别人还会这么对他么？
很显然，不会的。
沉默了两年，他对自己交际能力真的不抱一丝一毫的信心，难道他要像个怪人一样，孤僻地窝在办公室的一角，神经质地猜测着别人在背后会不会议论他的残疾？
想到那个情景卓羽背脊都一阵发凉，要真有那一天，他还不如一直躲在家里当一只米虫算了。
【让我再想想吧，我突然觉得】
卓羽还没写完，手里的便条和签字笔就被陶嘉一把抢了过去：“小羽，你不迈出这一步永远都没办法往前走，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还有我啊，还有苏蓝啊，我们不行还有师兄啊，这个公司都是他的，有他罩着谁还敢欺负你啊？”
卓羽还在愁眉不展，陶嘉不再给他机会啰嗦，拽着他就往大楼里走：“小羽，试一试啦，前方路漫漫，是福是祸要走了才知道啊。”
卓羽能反驳么？
不能，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写字或者打手语！这么拽着他跟他理论，不是明摆着欺负哑巴不说话么！
“等等！”电梯门正要关上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顾形象地狂奔而来，砰地一下撞在电梯门上，然后挤了进来，重重地靠在金属壁上喘气：“幸好宝刀未老，哎哟喘死我了。”
“韩经理。”陶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你迟到了……”
韩乐看到自己的下属，一点都不为自己的狼狈感到汗颜，悠哉地站稳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嘿嘿笑了一声，说：“这怎么能叫迟到了，只是路上小小地耽误了一下而已，车子送修了，今天挤地铁过来的……诶？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干嘛？难道你也迟到了？这可不行哦，小心我扣你奖金。”
陶嘉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可还是毕恭毕敬地说：“经理，我是下来办正事儿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师兄，我倒是想跟你报备一声，可惜你不在。”
韩乐紧张地瞪眼：“你没跟时飞说我不在吧？”
“没有。”
“那就好，奖金我就大发慈悲给你留着了啊。”
“……我本来就没迟到。”陶嘉嘟囔着，悄悄地跟走到卓羽耳边，说：“这是财务部经理。”
卓羽礼貌地冲韩乐点点头，正好电梯在十七楼停下，陶嘉一把拉住他，边往外走边对韩乐说：“经理我去设计部一趟，马上就回去干活，拜拜！”
金属门无声地合上，电梯里剩下韩乐一个人，愣愣地目视前方，呈灵魂出窍状。
“公司什么时候在电梯里放了个雕塑？”段诚拿着一份资料，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看着呆若木鸡的韩乐：“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你办公室里检查你那份错漏百出的报告么？”
韩乐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居然已经上了二十楼，总经理办公室。
Oh no，又被不动声色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总经理抓到自己迟到了……韩乐把公文包往身后一藏，自欺欺人地说：“我，我早就到了……就，就出来散步透透气而已……”
段诚没空跟他唠家常，淡淡地说：“麻烦让让。”
“哦。”韩乐往里面挪了挪，问：“你要去哪层？”
“十七。”
“嗯？”韩乐眼睛一亮：“要去干嘛？”
“设计部上个月的标书出了点问题，我下去让王经理再看看……”
“总经理你日理万机怎么能为了这种小事跑腿呢！累坏了龙体那将给公司带来多么多么大的损失啊！”韩乐一把抢过段诚手上的文件夹：“这点小事交给我去就好啦！你赶快回去忙吧！”
段诚还没来得及说话，电梯就被韩乐关上了，看看往下跳的数字，段诚转身回办公室，经过自己助理的办公桌的时候，淡定地扔下一句：“小潘，把韩经理这几个月的考勤调出来给我看看。”
小潘点头答应着，心里涌起莫大的对韩经理的同情。
“老王，接段经理的旨，标书有问题，速速修改。”韩乐在员工办公室张望了一周，没看见陶嘉和……那个人，失望地敲了敲经理办公室的门。
“韩经理……”陶嘉无语地看着拉着脸走进来的韩乐，依旧提着公文包，很明显一副没有回过办公室的样子。
原来在这里。
韩乐惊喜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小陶，我们又见面了。”
话说对陶嘉说的，目光却忍不住偷偷地瞟向安静坐在沙发上填表的卓羽，茶几有点低，卓羽弯着腰，垂下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侧脸的线条清秀而柔和。
“韩经理，还有什么事么？”王经理从韩乐手里接过了文件，却发现韩经理没有走人的意思。
“呃，没了。”韩乐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又看了眼卓羽，卓羽放下笔，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韩乐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这孩子眼睛真漂亮。关上门以前，韩乐在心里赞叹。
4
4、啼笑皆非 ...
小陶快跑 19:31:02
小羽！新年快乐！=3=
小狗羽毛 19:31:25
= =这都大年初五了。
小陶快跑 19:31:53
哎呀，这几天都没时间上网嘛，两头跑来跑去还得时不时帮忙带带师兄家的小屁孩，我都要累死了。
小狗羽毛 19:32:10
^_^已婚生活过得很充实。
小陶快跑 19:32:22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小狗羽毛 19:32:53
唉，后天就要上班了。
小陶快跑 19:33:30
小羽，你压力别这么大成么？说这么多遍害得我都跟着你紧张了。放心啦，大家都会关照你的，你看前几天韩经理还问起你呢。
小狗羽毛 19:34:01
谁？
小陶快跑 19:34:15
就上次你在电梯看见那傻不愣登的大帅哥，忘记了？
小狗羽毛 19:34:55
哦……就是他啊，对了，我还想问呢，他眼神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小陶快跑 19:35:02
哈？没啊。
小狗羽毛 19:35:40
我老觉得他看东西直直的，死盯着那种，怪异……
小狗羽毛 19:35:49
哎不说别人坏话了，他问我干嘛？
小陶快跑 19:36:05
我也不知道，师兄那天跟他吃饭，回来跟我说他特别关心你，你看我们公司的人多热心。
小狗羽毛 19:36:21
是^_^
陶嘉看来真的挺忙，跟他聊了一会儿就下线了，卓羽无聊地盯着电脑屏幕，干起了最擅长的事情，发呆。
“小羽，给，榨橙汁。”卓羽的母亲拿着一个杯子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的卓羽瘆得慌。
接过杯子放桌上，卓羽新建了个文本文档，把字体调大，飞快打了几个字，然后亮给老妈看。
【妈你在乐什么呢？】
“你找到工作了我高兴呗，你知道我跟你爸一直最挂心的就是你了，看你有出息难道我不该乐一乐？”卓妈妈轻轻拍了拍卓羽的后脑勺，动作里有着满满的溺爱。
卓羽抿了抿嘴唇，听见老妈的话表情变得有点郁闷。
【其实我心里挺没底的，有点不想去。】
“我知道。”卓妈妈拉了张椅子在卓羽身边坐下，说：“你脑子里想什么还能瞒得过我么？你怕进了公司人家戴有色眼镜看你，怕不能干好这份儿工作辜负了小陶的好意，怕跟大家相处不来，是不是？”
卓羽连连点头。
卓妈妈笑笑，说：“你这孩子从小就爱瞎操心，行，你就怕着吧。”
卓羽疑惑地皱眉，卓妈妈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当初你躺在ICU里面的时候我也怕，怕得都快疯了，结果呢？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说我要真疯了，那不是亏大了？”
卓羽无语，对于这个类比有点接受不能。
“放心吧，你这小半辈子这么多道坎都过来了，一点儿小事怎么能难住你？”卓妈妈微微笑开，鼓励的眼神给了卓羽莫大的勇气。
在国外的两年里，卓羽深深地体会到，没有什么比孤单更可怕，只要还有人支持着自己，他就不应该倒下认输。
而妈妈，永远都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谢谢妈妈。】
“哟，韩经理，这是要去哪儿呢，到处乱跑不怕再被总经理抓包？”总经理助理小潘风风火火地走进财务部，正好撞见韩乐往外走，一脸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调侃他。
说到韩乐，这人天生好脾气，成天都笑眯眯的看着就好欺负。身为经理一个，他是半点威严都没有，跟段诚时飞这种脸一板就让人背脊发凉的上司不同，全公司上下几乎就找不到一个怕韩乐的人，尤其是财务部里的娘子军，完全就是一副把韩经理踩在脚下的姿态，顺带着经常来串门的小潘也不把他放眼里。
当然，这也跟韩乐总连累得整个财务部跟着他一起加班有关，这人脑子聪明，可是做事有那么点小懒散，报告错漏百出，上班经常迟到，凡是干坏事十有八九会被上头发现然后被骂个狗血淋头，让大家想对他肃然起敬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