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小事(53)
“小静，你是不是有心事？”夜深时分，就在程若的老妈，程静辗转反侧，再一次心事重重地叹气以后，睡在旁边陪老婆失眠的周群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程静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跟程若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
周群轻轻笑了笑，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坐起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
“快说啊，你怎么知道的？”程静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周群马上细心地给她拉高被子盖在肩膀上，笑着说：“除了儿子，还有什么会让你愁成这样？”
“唉。”
“他惹你生气了？”
程静鄙视地说：“程若才不会惹我生气呢，他又不是你。”
“……我比程若还听你话好吧？”
程静抿唇，默默斜视周群，周群连忙认输地举手投降：“我错了，我十恶不赦才对。来，不说我了，说咱儿子。”
想到程若，程静又沮丧起来，挺难过地说：“我觉得自从他念了大学，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让程若自己去念书一直都是程静的心结，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她已经努力做到了最好，在感情上和物质上从来没有委屈过儿子，唯独那一次让两母子闹僵的婚礼，她由衷地感到歉意和心疼，直到现在还无法释怀。而且这一年儿子在外地读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朝夕相处，每一次回家仿佛都和上一次有了太多不一样。错过了他的成长和改变，程静没有办法不遗憾。
也许这是每个母亲必经的挣扎吧？雏鸟羽翼丰满了，却依旧舍不得他独自出去飞。
“这是你的错觉，他不是离你远了，而是独立了，男孩子嘛，总黏着老妈像什么话。”
“嗯，或许吧。”
“是不是程若说什么了？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胡思乱想。”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我觉得……”程静眉头紧蹙，犹豫再三，不确定地说：“他好像谈恋爱了。”
“真的假的？”周群看起来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没发现么？最近他总爱把自己房门关起来，有时候还上锁，以前他可没有这个习惯，干什么都正大光明的。”
“发现了……可是，大孩子有秘密不奇怪啊，也不一定就是那回事儿，程若都快二十了，人越大隐私越多，你也不能太苛求他，适当的自由还是要给的。”
“废话，我怎么不给他自由了。你先听我说完。”程静白了周群一眼，继续说：“今天晚上我给他送西瓜进去，在门口好像听见他在跟谁打电话，声音压得特别特别低，我一开始没在意，想着跟同学聊天儿什么的，敲了敲门就进去了，臭小子倒是没锁门儿，可你是没看见当时他慌张的样子，手忙脚乱挂了电话，脸都白了，我就随口问他在干嘛呢，他说没干嘛，奇怪不？他在我跟前就从来没这么鬼鬼祟祟过，我能不担心么？”
“哦……这样啊。”周群沉吟片刻，说：“要不，我去问问？”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是男孩子，这种问题跟你交流起来可能比较没负担，你明天去试探试探呗。”
“成。”
“就算真的是恋爱了……”程静的眉间浮现一丝挫败：“我又不会反对，你说他紧张什么啊？”
“不好意思吧？程若这孩子，还挺内向的。话说回来，谈恋爱是好事，证明我儿子有魅力。”
“少来了，得意什么，又不是你养大的。”
“我也有参与……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劳，快睡吧，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那你明天记得问问。哎，不过，别问得太露骨，就……就含蓄点儿，也别逼他，别让他紧张。”
“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好了。”
第二天晚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暴露的程若洗过澡就窝到了床上，半躺着背单词，在背到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精神一振，扬声说：“门没锁，进来吧。”
周群推门进屋，程若把手上厚厚的六级单词本放到一边，盘腿坐直，叫了一声“爸”。
“困了？”周群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把手里的牛奶递给程若：“喝完了去刷个牙，然后睡觉。”
“嗯。”程若咕嘟咕嘟把牛奶一饮而尽，正想下床，却发现周群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特别慈爱，笑容也特别和蔼，可就是一言不发，让他心里直打鼓。
气氛好像变得有点怪啊？舔了舔嘴唇，程若小心翼翼地问：“爸，是不是要削减我的零用钱了？”
正在酝酿开场白的周群闻言哭笑不得，摇摇头：“不是。”
“那……是要开小会么？我最近也没干坏事儿吧？”
“坏事儿是没干，不过有没有什么好事儿要跟爸爸分享？”
“分享……”程若彻底被弄晕了：“什么好事儿？”
周群想了想，说：“程若，咱俩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既然你不明白，我就直接问了啊。”
心里七上八下的程若催促：“您快问吧。”
“你……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周群口中的朋友是什么意思，程若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问：“爸，您，您怎么……突然问，问这个？”
“就是随便问问。”周群被程若的反应逗笑了，捏着他的脸颊问：“我们小小若害羞了？是不是有？”
“爸！”程若对“小小若”这个称呼很不适应，这在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强烈要求禁用了，可是周群叫顺了嘴，时不时还会这么叫上一句逗逗程若，总让他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幼儿园时代。
“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我就不问了，刷牙去吧。”周群笑笑，就要站起来，程若却一把把他拉住：“爸，您先别走。”
“嗯？”
迟疑地看了周群片刻，程若问：“那……那我万一是有，您会反对吗？”
“我干嘛要反对？”
“那妈妈呢？”
“她就更不会了。”
“哦……”
“程若，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儿，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儿支持你。”
程若瞅准时机，趁热打铁：“那是不是不管我和什么人在一起，你们都不反对？”
看着程若急切的目光，周群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种不大妙的预感，总觉得他要说是，接下来程若抛给他的绝对会是个棘手的刺球。
“呃，一般来说，我们是不会反对……”保守回答。
“万一情况特殊呢？”追问到底。
“那也要看特殊都什么程度……”四两拨千斤。
程若掂量着轻重，犹疑地说：“就是假设……爸，我只是假设啊，如果他跟你们想象的很不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同，比如他是个男……难以得到你们认可的人，或者……”
周群拒绝再绕这种毫无建树的圈子，打断了程若的话，郑重地问：“程若，你就直说吧，你跟什么人谈恋爱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假设。”
“真的只是假设？”周群怀疑地盯着程若。
“真的……”程若心虚地低头。
想起老婆“别让他紧张”的交代，周群叹了口气，摸摸程若的脑袋：“程若，爸爸妈妈就算偶尔干涉你，也只是为了你好，而且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还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不要有压力，嗯？”
“我知道了，爸。”
“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过来跟我说，我是你爸爸，也是你朋友，好么？”
“好。”
程若怯怯的样子让周群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这孩子是自己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虽然这些年一直都在期待着他开口叫自己爸爸，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意识到父亲两个字对于程若的意义。
在他成长的路上，到底经历过多少这样踌躇茫然的时刻，需要一个耐心的父亲来关心和分担，而这份责任，自己竟然迟到了这么久。
回到卧室，周群立马被心焦的程静揪住了：“怎么样？他没出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目前好像还看不出来是好是坏，不过，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周群正色道：“你儿子，非常狡猾。”
“……我要听重点。”
周群严肃地看向程静：“小静啊，我跟你说说我的推测，你千万要坚强，千万要冷静，千万要……”
“你再不说就给我出去，我自己问！”
“好啦好啦，稍安勿躁嘛。”周群清清嗓子，宣布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咱们儿子，可能有同性恋的倾向。”
“什么！”程静惊叫一声，眼睛瞪得滚圆，周群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是叫你冷静么？小心被程若听见。”
“不是……我，我……行，我冷静……”程静伸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深呼吸两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反正，程若在恋爱，这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刚才他支支吾吾试探了我半天，就是不肯承认，所以我估计那个人肯定挑战我们想象，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好接受。”
“那你也不能一上来就说是同性恋啊，就不能……是个特殊一点儿的女孩儿？”
周群点点头，说：“我这也只是怀疑。”
“去！吓我一大跳。”
“嗯，其实是有根据的大胆猜测。我跟你说，搬家那会儿，我给程若整理书柜，无意中发现了一本研究同性恋的书，当时我只是觉得程若这孩子涉猎真的过于广泛了，看的书也与众不同。可是刚才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态度，我就突然想起那本书来，我琢磨着，一般人，是不会去看那种东西的吧？会不会是程若有那种念头，又不敢跟别人说，只好自己看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