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刑侦](134)
「快点」。
“好。如你所愿,你要的,我都给你。”
他仰起头,看着在昏黄烛光映照下的天花板,烛影摇晃间,他的影子随之左右摆动,举起刀,尖利的刀刃抵在左半边胸膛,更加冰凉彻骨,冷得他双手发颤,忍不住想起过往的诸多时光,这一个月,他恍惚走出了一生那么长,他曾拥有过一个家,也曾拥有过应呈,无论最后的结局,单是这一个「曾」,生死就都已值得。
他犯下过累累罪行,背负过诸多冤魂,每一步都踏在谎言的基石上,人间不值得,他也不值得,但应呈值得。
他经历过人间诸多苦难,所以无惧疼痛,他可以替应呈去承受更多。
应呈……
当这个人出现在他脑海的那一瞬,他就不再颤抖了,他闭上眼,咬紧牙,英勇无畏,把刀捅进胸腔,剧痛使得他低声呐喊,几乎要昏厥过去,手一撑把自己稳住,五官都几乎痉挛,心脏在距离刀尖不到两厘米的地方,激烈地跳动着,谴责着他的行为。
好疼。可游戏还没有结束。
他疼得无法呼吸,可刀像瓶塞一样,十分有效地止了血。不,他得给他血。
于是,他只好忍着剧痛,用力深呼吸,然后一手拿过杯子,一手握着刀柄,拔刀的痛苦和迅速流失的血液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他再也无法忍受,低低吼叫,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蜷成一团,看着眼前那瞬间就积满了小半杯的杯子,喃喃说——
“你要的,都给你。放过应呈。”
他突然想起,应呈曾笑话他细皮嫩肉,碰一下青一块,一点也不抗造,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不知道。
应呈不知道。
有的时候,他也是很勇敢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他在发烧,免疫力和抵抗力正在以倍速下降,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又造成了严重失血,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下意识抓了自己刚脱下的湿衣服,用力捂住胸口,鲜血随着咳嗽而喷涌出来。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要等应呈回家。
又躺在地上艰难地缓了一会,他才有力气爬了起来,只见屏幕上有一行长字:“你为他烫遍十指,十指连心。那么,就要为我在心上挨一刀”。
「我爱你」。
「你只能为我付出最多」。
血顺着湿透的衣服一滴一滴渗下来,他点头:“我知道……”
「滚」。
“好,我滚。你放过应呈。”
屏幕那头并不打算回话,只有这一个大字显眼地挂在屏幕中间,他深知自己现在的情况紧急,只能跌跌撞撞起身,又冲进了倾盆的大雨之中。
他要回家,他想回家。
目睹了这一整场游戏的人终于拖着一件宽大雨衣,窸窸窣窣,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上前来,拂落了一身冰凉的雨水,只见矮桌前是一滩凌乱而惨烈的血迹,一步一个脚印,由深至浅,向门口延伸,而地上,还放着小半杯血。
他几乎被这场游戏的血腥惊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地上的血迹,然后摘下雨披的连风帽,露出脸来。
——是陈强!
他绕到桌子前面企图去拿那台平板电脑,却在弯腰的那一瞬间,发觉烛火跳跃了一下,多年养成的战斗素养让他下意识猛一回头,看到的却是一根迎面而来的铁棍。
金属与头骨相撞的声音意外地沉闷,像一颗哑了火的鞭炮沉入深水,许久之后才「噗」一声翻滚上来一个带着硝石的白色气泡,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就脸朝下摔进了江还留下的血泊,冰冷的血液依然黏腻,他雨衣上的雨水也不足以稀释。
新的血和旧的血混杂在一起,这一老一少,为了同一个人,血洒同一个地点。
他觉得似乎有风从大脑直接吹进身体里,令他无法思考,身体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听到了脚步声。
嗒——嗒——嗒。
由远及近,一步一步。
然后,又是「噗」、「噗」,猛烈的击打让他浑身战栗,剧烈的疼痛延迟了太久太久,终于传到了每一个末梢神经,加倍作用,终于夺走了他的意识。
那人随手将凶器丢弃,然后抬起陈强的双腿,顺着江还留下的脚印拖曳出去,把浑身是血的他丢垃圾似的,丢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雨夜里。
然后再次折返仓库,用干净修长的手,拿走了那杯早已凉透的鲜血。
——
有人在暴雨中热血成冰,也有人信仰为烛踊跃跳动。
晚上九点四十七。
谢霖挨个问完因追尾而受伤的「热心市民」,如果不是因为个个都还躺在床上挂着吊针,恐怕十个他也不够死,明明怀揣着一腔为家为国为天下的赤忱,却被想要保护的,前一秒也确实曾为了某种信念和他并肩面对的人,扣上了世间所有言语都无法赘述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