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秦九去了港桥一中,他原先也是这个学校的,不过早就被退学了。
他从栏杆里把银行卡递给仙儿,说是事情都解决了。
仙儿身边的一群女学生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秦九,这样皮衣马丁靴的另类男孩最受青春期女孩子的欢迎,秦九一走,就有女生问仙儿他是不是她男朋友。
仙儿笑而不语,女孩子们发出“懂了”的笑声。
仙儿这样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的问题少女少见的脸红,说:“什么啊……他是我们乐队的主唱……”
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仙儿手里的银行卡还有秦九的温度,她紧握着卡,露出羞涩的笑容。
—
秦九这两天心不在焉,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傅一维和那个女人,当然还有那个宝宝。昨天晚上睡觉,他梦见傅一维让他帮忙抱宝宝,那宝宝瞪着大眼睛看他,本来觉得还挺可爱,结果眼睛越蹬越大,整个瞳孔占据了眼睛,之后脸色变青,咧开嘴巴露出獠牙,一张嘴……秦九醒了。
他拿起床头的瓶子大口大口的灌水,抹掉额头的汗水,看着车库的一小条窗户发呆。
妈的,真的是中了他的降头。
因为大斌受伤,乐队无法继续排练和演出,秦九只好把《spaceman》速度放慢,改成了个民谣,在台上唱了一遍。
换人下台的时候,他看到了傅一维,他安静地坐在那个角落,喝着啤酒。
秦九穿过人群,走过去,拉开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把兜里的身份证推了过去。
傅一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喝啤酒。
秦九的身份证是初中照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扩耳和纹身,才开始留长发。头发被要求别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清瘦且稚嫩,眼神中有不屑和无畏,年纪小小就有了叛逆的味道。
傅一维今天又戴了副圆框眼镜,配上羊绒背心,英伦风显得很是斯文。红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更加深邃。秦九才发现其实他是双眼皮,不过若隐若现,只有在眨眼睛的时候才配合着细长的睫毛出现。
“我看到你上次来看我们乐队演出了。”秦九说
傅一维点头。
“你没有看完吧……”
秦九这句话显然说地没底气,既是陈述句又是疑问句。
“我朋友孩子生病了。”
秦九眼睛中有一丝光亮一闪而过。
朋友……
孩子……
这说明那个女人和他没有关系!
他低头,隐藏着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他心里开始出现小口,情绪被压制地蹦蹦跳跳,然后从那一个破裂地小口冲出,裂痕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地肆虐。
他笑着抬头,问:“你觉得怎么样?”
傅一维皱眉,“什么?”
这并没有影响到秦九的好心情,他说:“我们的歌。”
傅一维喝了口酒,然后掏出烟盒,万宝路爆珠,秦九嫌弃这个烟很女人,但是傅一维递给他,他没有拒绝,抽了一根出来。
傅一维用他拿笔一样的姿势,吐出一口烟,说:“歌词是你写的吗?”
秦九点头。
“你知道I am coming有什么意思吗?”
秦九一愣,说:“我来了啊……”
傅一维弹了一下烟灰,说:“在英语里,I am coming经常被用到性.爱中,意思是我要高潮了。”
“……”
傅一维一脸风轻云淡,的确,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发音有些chinglish,比如wherever这个词,在歌词中最好r不发音。”
“……”
傅一维吐出一口烟,秦九看到了他在白烟后若明若暗的眸子,没有什么感情。
“你们乐队键盘和鼓手都很稳,可以尝试一些技巧上的突破。吉他solo是初学者的水平,不如改成键盘。”
“……”
“而且,歌词……很像儿歌,不是吗?”
他这一个“不是吗”说地很轻浮,带着冰冷的不屑和轻蔑。
秦九的眸子渐渐地暗了下来,刚刚瞬间的偷喜灰飞烟灭,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歌词才算是好歌词?”
“至少要引发人的思考。”
“你怎么知道我的歌词没有引发别人的思考?”
傅一维拿起杯子的手停住了,他看着秦九的眼睛,像小野兽一样发出倔强的光,他低头晃晃酒杯里的冰块,说:“至少没有引起我的思考。”
秦九把慢慢烟头碾灭,也碾灭了心中刚燃烧的火苗,他说:“傅一维,你以为你是谁啊?”
傅一维皱眉。
“大学教授?哲学老师?所以就可以随随便便否定别人的作品?”
傅一维刚想抬头来辩解,却看到了秦九阴冷的眸子,他从未看见过这样的他。
他放下酒杯,说:“我没有否定你……”
“不是所有乐队都要像你喜欢的那样,编出复杂的曲子,写出颠三倒四的句子就算成功,也不是所有乐队都要写有关和平与爱,你不要自以为是,用你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
秦九打断了他,傅一维能感受到他带着愤怒的莽撞。
傅一维神情马上恢复,笑了一下,说:“那你也不能剥夺我评价的权利。”
秦九并没有被他的笑感染,反而冷笑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插兜,说:“傅老师,钱我会尽快还你的。”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傅一维看着桌面上秦九的身份证,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他指尖的烟燃尽。
—
秦九没有好气地回到休息室,打开罐啤酒,一下子摊在沙发上,耳边全都是傅一维的声音。
“你知道I am coming有什么意思吗?”
“你的发音有些chinglish,比如wherever这个词,在歌词中最好r不发音。”
“歌词……很像儿歌,不是吗?”
“至少要引发人的思考。”
“那你也不能剥夺我评价的权利。”
……
想着想着,手不自觉地捏住了易拉罐,罐子一下子瘪下去。
姨妈本来笑着走进来,看到秦九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坐到他旁边,摸着他的脸蛋,问:“大宝,怎么了?”
秦九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问:“没有文化很可悲吗?”
姨妈看着秦九黯淡的眼睛,说:“也不能这么说……也许每个人追求不一样吧,有些没有文化的人也能追求到生命的意义。”她理了理秦九的头发,说:“比如姨妈我,这一辈子也没有牵绊,快快乐乐就行。”
“但是,学习到的东西多了,选择才会多,无论好坏,生活会变得更丰富……”
秦九看着姨妈,说:“所以,我妈妈为了丰富的生活,选择了离开?”
姨妈垂眼,苦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信封放到桌子上,说:“这个月也来信了,你要是累了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待一晚吧……”
秦九点头,姨妈走出去,把门悄悄的带上。
秦九起身,看看桌子上的信封,没有动弹。这样的白色信封每个月都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每一次寄来的地方基本不同,但是落款总是“爱你的妈妈。”小的时候他还会有期待,就像是夜晚看星星一样,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星星都是一样的,遥远的令他冰冷。他无心读那些虚假的祝福和她现在的生活,一个十年未见的陌生人而已。
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打开,来了条微信消息,来自傅一维。
【秦九你好。今天晚上我说的话有些偏激,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九看着傅一维的头像,是一幅抽象画。他点开他的朋友圈,发现里面只有转发的学术信息,他一个劲地翻,也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
他沉下去的心稍微起伏了一下,他把手机扣到桌子上,拆开了信封。
“亲爱的儿子……”同样的开头让他乏味,后面的文字如同一堆乱码堆砌在一起,眼睛虽然在信上,意识却聚焦在手机上。
他在等待。
手机与桌面的摩擦让震动的声音变大。
他打开。
【真的很抱歉,不知你何时有时间,可否一起吃个饭,聊表歉意。】
秦九看着这很正式的语气,眼睛又不自觉地扫向旁边“亲爱的儿子……爱你的妈妈……”,本来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似乎一下子经络相通,疏离感竟然是如此的相似,他把手机和信都丢到一边,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