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挽起的袖子,随手一扔地眼镜,座位后麦当劳的袋子,还有冒出的胡茬,秦九能看出来他是着急赶回来的,心为之一暖,但还是嬉皮笑脸地问:“怎么没给我准备花啊……”
傅一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我的车还停在学校,车是唐笑礼的,我们先回趟港桥大学,然后再去吃饭。”
秦九点头,他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似乎是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车开到港桥大学,傅一维去找唐笑礼,秦九在学术报告厅外面等他。
这两天学术报告厅举行招生宣传,器材一趟又一趟地被运进去。秦九在树下百无聊赖的站着,突然看到了大斌的身影,好巧不巧,大斌正好抬头,两个人对视上。
秦九率先走过去,张了张嘴,然后说:“好久不见了啊……”
大斌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眼睛没有看向秦九,他小声问:“阿九,你怎么在这儿?”
秦九很难向他解释他交了一个港桥大学的老师男友,于是叉开话题,“我刚参加完高考……”
大斌猛地抬头,一脸惊喜,说:“阿九,你参加高考了?考得怎么样?”
秦九挠挠头,说:“凑合吧……”
双方陷入了沉默,周围只有搬运器材的噪音。
“秦九……”傅一维低沉的声音传来,引得两个人同时转头。
傅一维双手插兜,悠闲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大斌,问:“这位是?”
“原先乐队的鼓手。”
傅一维点点头,伸出手。
大斌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傅一维的手修长细腻,但是自己却因为搬东西而粗糙不堪,甚至指甲缝隙间还有泥灰。在挣扎下,还是轻轻地握了一下手。
傅一维没有什么表情,说:“我是秦九的男朋友,是港桥大学的老师。”
大斌慢慢地张大了嘴,一点都不夸张,他的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样换作秦九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神不自主地看上傅一维。
傅一维对秦九笑了一下,多了些溺宠地样子,说:“你也没事了,哪天我们和乐队成员一起吃个饭吧。”
秦九已经沉溺在他地眼神里,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傅一维有礼貌的向大斌说了再见,然后给了秦九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只有大斌的脑子还有些乱,直到他的工友叫他,他才缓过神。
傅一维坚持要去超市买东西自己做着吃,然后晚餐就变成了昂贵的牛排,冷蔬菜,烤奶油面包和酸涩的红酒。
吃完饭两个人坐在地毯上玩网球体感游戏,秦九一个扑身,倒在傅一维身上,傅一维紧抱着他,两个人开始拥吻,直到秦九面红耳赤,傅一维用沙哑的嗓子说:“你是故意的。”
秦九有仰头吻了上去,眯着眼睛,露出狡黠的光,喘着说:“你猜……”
傅一维又吻上了他。
半岛湾的水波在远处撞着暗礁,仿佛细雨打在沙上。浪花声一直传到卧室里,床好比一条小船。他们偎倚着在炫目的波浪中浮沉。
黑夜变得更黑了,空虚变得更空虚了,他们彼此挤得更紧。
他们互不作声,享受着甘甜的沉默,他需要他,他得到了他。他们来到这孤独的世界,成为了孤独的两个人,唯有紧密贴合,才能多少消弭寂寞。面对着浩瀚无垠的时间和空间,惟其如此,才不至于被寂寞吞噬,被海浪淹没。
秦九闭上了眼睛,傅一维望着他,渴望时间停止。
秦九以高考结束的名义,招呼乐队的成员一起吃饭,他本来有些担忧,但是大家都很给他面子,一一回复好的。
时间和地点都定了下来,秦九还是在焦虑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他们。傅一维躺着看书,用脚踹踹他,让他冷静。
秦九知道,这一次见面,可能关乎到乐队之后的命运。
秦九和傅一维到了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秦九分别介绍仙儿,大斌,老椿,还有,他把姨妈也叫了过来。
初次见面场面的确有些许尴尬,傅一维很淡定,拿出礼物,说:“初次见面,聊表心意。”
是一副监听耳机,现场常用的高端品牌,价值不菲,大斌和老椿对视了一眼,仙儿看着包装,也知道这个分量很足。
吃的是火锅,一个人一个小锅,傅一维挑的地方,很讲究。肉类很嫩,海鲜很新鲜,蔬菜也是郁郁葱葱。
秦九幸亏把姨妈请了过来,调动了餐桌的气氛。
姨妈也不辜负期望,一面向锅里夹肉,一名唠家常,大斌现在工作顺利,正在谈女朋友;老椿的儿子今年上幼儿园;仙儿也参加了国内高考,一切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去美国……
姨妈又问到了傅一维,说:“小傅啊,真谢谢你帮九儿补习,他说他参加高考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对了,最近你在忙什么呢?”
傅一维礼貌地放下筷子,说:“在翻译一本法国学术著作。”
姨妈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大家都在安静地吃着,没有人把话题跳到乐队,空气里只有咀嚼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傅一维先停下,说:“仙儿小姐是去伯克利吗?”
仙儿还没被人用这么正式的话语称呼过,看了一眼傅一维,说:“茱莉亚音乐学院。”
傅一维点点头,说:“我很多好朋友都在纽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对了,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钢琴。”仙儿说的很冷淡。
傅一维挑挑眉,说:“古典乐啊……我最喜欢的是罗伯特舒曼。”
仙儿的眼睛一亮,说:“我也喜欢他。”
“浪漫主义的男人,文学素养也很高,不过他的手指与钢琴的故事却很令人唏嘘。”
餐桌上又安静了,仙儿和傅一维的共同话题,引不起大家的共鸣。
又过了一会儿,傅一维说:“能去那么好的学校学习自己喜欢的音乐,真的很了不起。”
仙儿抬头,冷漠地说:“不是我想去,是我爸逼我去的,我更想在国内玩音乐。”
傅一维喝了口酒,安静地看着仙儿。
“我初中的时候,沉迷于影像艺术,想当导演,想直接去美国念高中,然后考SVA,算是美国顶尖的艺术学附,可是父亲不同意。当时我也正处于青春期,很叛逆,拗不过父亲上了港桥一中。”
傅一维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引得大家都默默聆听。
“艺术不分家,那个时候我又迷上了摇滚乐,摇滚乐是自觉的反叛,自由的革命,甚至里面的稚气也都流露着真诚。中考结束我天天看电影弹吉他,组了一支叫‘浪漫主义狗’的乐队。”
傅一维喝了一口酒,秦九看着他,他从未和他讲过这些。
“因为我的音乐审美和主唱有分歧,所以乐队解散。随着年龄增长,哲学是一切影像、文字、音乐的根本,所以我看了很多哲学书。”
“谁能想象到,因为喜欢萨特,逃离父亲,最后选择去法国读哲学。但是最后竟然和父亲一样成了一名哲学教师。”
包间里很安静,只有傅一维独自说话的声音。
“很多人这一辈子都是西西弗斯,把石头搬到山上,它又掉下来,继续搬上去,如此反复,度日如年。我可以说,我也是这样。”
傅一维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在用安静的眼睛看着他。
“不过理想和现实永远不是单选,我一直把研究和我曾经喜欢过的影像也好,音乐也罢,结合在一起。我想这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傅一维举杯,略表歉意,说:“不好意思,说多了……”然后吞下一口酒。
“我觉得傅老师说的对!”大斌把筷子一摔,引得傅一维呛了一口。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斌又恢复了腼腆,说:“工作就是工作!音乐就是音乐!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两个结合在一起!”他看了一眼秦九,鼓足了勇气,说:“我觉得之前我们的乐队,那么好,为什么要解散?”
秦九看了眼傅一维,又看了眼满脸涨红的大斌,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九……”老椿也发话了,“我离开乐队才发现,乐队不是累赘,而是我生活的调节剂。”
秦九看着他。
“你要是还想恢复‘旅行伴侣二号’,别忘叫上我。”
秦九看到了他单薄眼睛中发出的光芒,真诚又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