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龙(4)

这真的是梦吗？

☆、不足有六

沈知翠视角的往事：

龙煜捡回来一个小男孩。

沈知翠仔仔细细自内而外甚至用神识去试探这个小男孩，然而他不是千年人参成精，不是天地灵胎也就罢了，偏偏长相平平，力量也平平，是个丢在人群里也是瞬间会被淹没的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沈知翠郁闷了，哥哥为什么要往家里捡垃圾？就算让那男孩做奴仆也是拉低了府中仆从的整体水平的好吗？

然而哥哥并没有把他丢到柴房，反而让他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住进房间也没什么，沈知翠某次偶然撞见那男孩，他放在手里把玩的是一枚鳞片，鳞片上满满是哥哥的气息。沈知翠劈手夺下一看，竟然是心鳞！

除非龙主动献出，否则没有人能拿走龙的心鳞。

同为龙类的沈知翠再清楚不过这一事实，所以她也很清楚摘下心鳞的哥哥有多么危险。她不明白哥哥对男孩的确切感情，但是很清楚自己对哥哥的感情。出于愤怒与微妙的嫉妒，她将男孩丢给了司刑的管事。

尽管沈知翠拒绝承认，但那就是她与哥哥冷战的开始。

拿回心鳞的哥哥一言不发，当着沈知翠的面召来管事，吩咐给男孩增派侍卫，还辅以特权拒绝接待她在内的一众亲友，要将男孩保护得滴水不漏。

转手又找来毫发无伤的男孩，当着沈知翠的面把心鳞交给了他。

维护的态度不能更明显。

不舒心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地府的陆判官忽然寻上门来。

“听闻尊者领回一个人类幼童。”陆书荥在小花园偶遇沈知翠后便一路同行，状似随意地闲聊，“不知是哪个凡人有此殊荣？”

事关哥哥，沈知翠的态度非常谨慎：“不太清楚，没听哥哥提过。一个凡人有什么好关注的。”

“这事可大可小。”陆书荥依然是一副闲闲的姿态，笑道：“只是碰巧前段时间丢了一个……野魂，又碰巧在丢了之后，他在生死簿上的命格就被抹掉了。我只是担心，有哪位大人，可能被迷惑了。或者……”

沈知翠将这段话一字不漏地听到心里去，表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端出小女儿家地脾气故作不耐道：“你莫讲这些无聊的事来烦我，我只问你，你在地府这些日子，有没有凑够给我炼鳞的怨魂。”

陆书荥被强行打断也不见恼。怨魂炼鳞向来是龙族与地府的头号交易，表面上宽恕了一部分罪大恶极的鬼魂，实际上却是将他们驱进封闭的密室内，吸收消磨龙鳞上的戾气与因果。尽管被提前释入人间，这些魂魄却要承担因果的反噬，三生横死，五世孤独，十回无子。

凡人每次轮回都有孟婆汤断了前念，自然不觉此事。神界虽对此种做法略有微词，但龙族位高权重，又有维护安宁之职能，故而睁只眼闭只眼，也从未追究过。

陆书荥算是这一代地府与龙族交接的主事，他点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温柔笑道：“随时恭候公主与殿下驾临——只是那怨魂凶猛，还是不要做些危险的事为好。”

“在哥哥面前有什么是称得上危险的吗？”沈知翠倨傲的地抬头，不屑于陆书荥所谓的凶猛怨魂。

“这个嘛……”陆书荥作思考状捻了捻下巴，在感觉到龙煜走近缓缓开口道，“比如把心鳞摘下来暴露弱点，或者——”

把心鳞武装到极致，再无敌手。

☆、不足有七

陆书荥视角的往事：

接手地府与龙族的交易后，陆书荥认识了龙煜。

也直观地认识到龙姓龙族的特殊性。

就身份地位而言，只有每一代族长或是既定准族长才会获得龙姓。就能力素养而言，只有最强悍呼声最高的龙族才能拥有龙姓。龙煜是全族公认的下一任族长，当任的族长不以为忤，反而将手下的诸多事务交由龙煜负责，其中便包括与地府怨魂炼鳞的合作。

越是强悍的龙往往杀孽深重，是当任族长，由于他担负着征战的主要决策权，牵扯进难以尽数的因果轮回，每五十年就要去地府走一遭，转嫁走一身的纠葛债孽。

龙煜自知晓这件事开始，迄今已有三百年。他经手过成百次的炼鳞申请，自己却是一次也没有体验过。

陆书荥暗道许是龙煜目前主管文事，此一类的杀孽还不算沉重，犯不着上地府沾染些阴气森森的缺德事。

但他似乎猜错了，每次怨魂炼鳞，龙煜都会亲临主事，对着丝丝被怨魂吸收的黑气沉思，神情里看不出厌恶或是赞成。

就算后来龙煜游历人间，确确实实做了些沾人命的任务，他还是不参与怨魂炼鳞，每次的旁观倒不会错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当地府意外丢失野魂时，陆书荥第一个想到了龙煜。

丢失的那个鬼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龙煜的杀孽之一。

陆书荥对前因后果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是龙煜奉命去斩妖时错手杀了的。那妖趁着大旱在流民中伏击作乱，龙煜赶到时只有一个小男孩尚有气息，待到龙煜除了妖再看时，那男孩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龙煜看出他命相该绝，不忍看他再煎熬受难，干脆给了他个痛快，亲自领着他进了地府，也算是平白给自己加重了杀孽。

这件不太平常的事倒是在地府的闲言碎语中传播了好一阵，但很快龙煜就离开了，留下的鬼魂被众人好一通明里暗里的观察，最终都悻悻而归。那孩子木讷少言，总是低垂的脸也是干瘦平淡，普通到了骨子里，走完了审讯的正常流程之后，就被人遗忘在了地府的某个角落等待轮回。

谁曾想还能给丢了呢？

陆书荥却是留了一份心给这个男孩。

其实丢的是谁地府那并不知晓，只知守门的侍卫被打晕，进而推测有鬼外逃，看上去还是里应外合。没有谁愿意挨着名单上一个一个地点这些数量最多也最平凡最懒散的等待轮回的野魂。

只有陆书荥因着龙煜的缘故，偷偷在男孩身上做了标记，一下子就感应到他的消失。

随后查出地府内部结构松散，多名文书懈怠导致记载命格的簿册出现错漏，陆书荥秘密检索了整整三天，果然不见了那男孩的命格，就连他进入地府的记载也被抹了去。

陆书荥发现诸多疑点，对上司却是绝口不提，只说往年记载繁杂无序，排查起来尚需时日。

虽然猜不出动辄可以调用数百怨魂的龙煜藏起这一个平平无奇的野魂有何用处，但是陆书荥下意识觉得就是龙煜拿走了那个野魂。若是龙煜动的手，那便是禀报无益，不如守口卖个人情。更何况那些看似拙劣的逃命手法在明面上撇干净了龙煜与此事的干系，真说了也少有人会相信。

陆书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发现与猜测，处事言行如常，不曾想还是迎来了变故。龙煜请他入府议事。

议的还是炼鳞，却不是用怨魂。

要用一个活人，一个他养在身边的小男孩。

☆、不足有八

龙煜在尝试，用活人代为炼鳞，避免了与那些素昧平生的怨魂的频繁接触。按照龙煜的说法，怨魂炼鳞不是百利无害的解决手段，它更接近于饮鸩止渴。

这些论断不知从何而来，龙煜没有更多透露，合作的诚意倒是很足。

龙煜身份显眼，用活人炼鳞的诸多安排不方便一一经手。有一定权力且能自由来去人间的陆书荥是他观察已久的合作对象。接触过怨魂炼鳞的陆书荥对此事有充分了解，双方多次交接也使得龙煜对他有了一定的信任。

陆书荥自己并不抵触，更多的是新奇，如果真能实现龙煜的构想，那由生魂温养的心鳞将无坚不摧，就算沾染怨气也可由生魂的生气转化，反之心鳞会给予生魂最牢固的保护。

虽然还只是一个构想，陆书荥却看见了背后的潜能，以及，随之而来的杀机。